“红颜殁”三个字，如同三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殿内霎时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红颜殁…？”康熙重复了一遍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目光锐利地射向净尘道长，“道长，此言何解？”
净尘道长面色沉凝如水，眼中带着深深的忌惮，缓缓道：“回皇上，此名源于前明宫廷秘闻。据传乃是元末明初时，一位异域番僧进献的诡秘奇毒，其性极阴，其状极诡。中毒者并无寻常毒发之痛苦挣扎，反而…”他看向云澈脸上那妖异而脆弱的暗红纹路，“…反而会面容渐生红纹，一日艳过一日，如同盛极之花，同时身体精气神却会悄无声息地流逝，肢体麻痹，日渐虚弱，最终在沉睡中悄然香消玉殒，故名‘红颜殁’。因其过程看似平静无痛，甚至容颜短暂更艳，在前明宫内又被隐晦称为‘美人醉’。”
云澈听着这描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毒药的效果，与她此刻的症状何其相似！那蔓延的麻木，那莫名的疲惫，还有脸上这诡异的红纹…
“可能解？”康熙的声音绷得极紧，打断了道长的叙述。
净尘道长沉重地摇了摇头：“难，难如登天。此毒配方早已失传，解法更是渺茫。据前朝零碎记载，此毒似非中土常见草木金石之毒，其性诡谲，寻常解毒之法全然无效。且其毒性深入经脉，侵蚀根本，中毒者往往…撑不过七七四十九日。”
四十九日！云澈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难道就毫无办法？！”纳兰容若急声道，眼眶已然发红。
净尘道长沉吟片刻，目光微微闪烁，似有犹豫：“办法…或许并非完全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道长但说无妨！”康熙催促道，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不愿放过。
净尘道长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此毒既源于前明宫廷，而前明宫中关于此类诡秘之物的记载，最可能存放之处…便是那钦安殿下的地宫秘库。或许…或许那里面，会留有只言片语的线索，甚至…当年未能带走的解毒之物？”
地宫！又是地宫！
云澈瞬间明白了。文玉给她下此奇毒，根本目的恐怕不止是控制或报复，更是要逼康熙不得不开启地宫！因为唯有地宫，可能存在一线生机！这是一场阳谋，逼着皇帝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
康熙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无比，他显然也立刻想到了这一层。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凝重无比的脸庞。
良久，康熙缓缓站起身，走到云澈榻前，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脸上那抹逐渐清晰的暗红纹路。那纹路在她苍白的肌肤上，确实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美感，却也象征着生命正在无声无息地流逝。
“朕，”康熙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绝不会让你就此香消玉殒。”
他猛地转身，语气斩钉截铁：“顾问行！”
“奴才在！”
“传朕旨意，封锁钦安殿周边百丈，任何人不得靠近！调朕的御前侍卫精锐，再从内务府慎刑司抽调可靠人手，净尘道长，你也一同去，一个时辰后，朕要亲启地宫！”
“嗻！”顾问行与净尘道长同时领命，匆匆而去。康熙口中的“御前侍卫精锐”和“内务府慎刑司可靠人手”，便是他真正的心腹力量，执行此类隐秘任务再合适不过。
“皇上！”纳兰容若急道，“地宫险恶未知，或有机关重重，您万金之躯，岂可亲身涉险？！”
康熙抬手制止他：“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他的目光扫过云澈，“况且，有些人处心积虑逼朕开启地宫，朕若不去，岂非辜负了他们一番‘美意’？”这话语中带着冰冷的杀意和帝王的傲气。
他又看向云澈：“你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朕会为你寻来解药。”
云澈望着康熙坚毅而深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有了一丝希望的慰藉，有对帝王心思难测的畏惧，更有对地宫未知危险的深深忧虑。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句：“皇上…万事小心。”
康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偏殿。
一个时辰后，钦安殿内外已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大批大内侍卫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气氛肃杀凝重。精选出的十余名御前侍卫高手和几名来自内务府、面容精干、沉默寡言的人员紧随康熙左右。
地宫的入口，并非在先前发现密室的那面药柜之后。根据净尘道长的指引和几名老工匠的探查，真正的入口，隐藏在钦安殿正殿三清神像之下的一处极其隐秘的机关中。
康熙已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常服，外罩软甲，腰佩宝剑，英武的面容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冷峻。纳兰容若、顾问行、净尘道长以及那些精挑细选的心腹人员紧随其后。另有数十名侍卫守在入口处，随时准备接应。
云澈也被用软轿抬了过来，裹着厚厚的斗篷，安排在入口附近一间临时收拾出的静室中，由太医和苏麻喇姑亲自照料。她坚持要在此等候消息，康熙默许了。
“皇上，一切准备就绪。”顾问行低声禀报。
康熙目光扫过那尊巨大的三清神像，沉声道：“开启。”
两名内务府派出的、精通机关的好手上前，按照净尘道长指示，同时转动神像底座两侧不起眼的莲台。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过，整个神像连同其下的巨大青石基座，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比之前密室更加古老、阴冷、混杂着陈腐灰尘和奇异药香的气息，瞬间从洞口中涌出，令人汗毛倒竖。
“火把。”康熙命令道。
火把投入洞口，光芒向下坠落，竟一时照不到底，只隐约可见陡峭的石阶。
“皇上，让奴才等先行探路！”一名御前侍卫首领请命。
“不必。”康熙拒绝了，“朕亲自下去。容若，你紧随朕后。道长，你熟知前朝掌故，居中策应。顾问行，你带人断后。保持警惕，注意机关。”
“嗻！”
安排已定，康熙毫不犹豫，率先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纳兰容若立刻紧随其后，然后是净尘道长、顾问行及一众心腹侍卫与内务府人员。
云澈在静室中，透过窗户远远望着那吞噬了皇帝身影的漆黑洞口，手心冰凉，全是冷汗。地宫之下，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是救命的解药，还是更可怕的陷阱？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静室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更漏滴答和云澈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她脸上的红纹似乎在缓慢地加深，那麻木感已经蔓延过了心口，向着另一侧手臂和腰腹扩散，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苏麻喇姑默默为她拭去额角渗出的细汗，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突然！
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紧接着，从地宫入口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什么重物落下！
“怎么回事？！”苏麻喇姑猛地站起身。
守在外面的侍卫一阵骚动。
云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名御前侍卫飞奔而来，在门外急声禀报：“苏麻喇姑嬷嬷！地宫入口…入口处的机关突然自行启动，断龙石落下，将…将入口彻底封死了！”
“什么？！”云澈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断龙石！那是陵墓地宫常用的一种终极防护机关，一旦落下，几乎无法从外部开启！
康熙、纳兰容若、净尘道长、顾问行…他们全都被困在地宫里面了！
是意外？还是…这根本就是文玉和那个“主人”精心策划的又一个阴谋？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逼开地宫，而是要将大清的皇帝，彻底困死在这前明的秘密地宫之中！
“快！想办法打开断龙石！”苏麻喇姑毕竟是历经风浪之人，虽惊不乱，立刻厉声下令。
“嬷嬷，断龙石重逾万斤，机关似从内部被破坏或触发，外部…外部恐难以开启！”侍卫的声音带着绝望。
“无论如何！立刻去试！调集所有人手！去找工具！”苏麻喇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外面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慌。
云澈挣扎着想从榻上起来，却因身体的麻木和虚弱而重重跌回。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皇帝若因救她而困死地宫…这将是滔天大祸！整个大清江山都会震动！而她，以及她的家族，必将万劫不复！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地宫之内，康熙他们此刻面临着什么？那声巨响是什么？他们是否安然无恙？是否遇到了可怕的机关或是…埋伏？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绝望之中，静室的窗户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云澈和苏麻喇姑同时警觉地转头望去。
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枚细小的纸卷被丢了进来，滚落到地毯上。
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苏麻喇姑一个箭步上前捡起纸卷，展开一看，面色骤变。
她猛地看向云澈，眼神复杂无比，将纸卷递了过去。
云澈颤抖着手接过，只见那粗糙的纸张上，写着一行依旧是她熟悉的、属于文玉的娟秀字迹，却带着浓浓的嘲弄和恶意：
“姐姐，地宫困龙之局已成。想救你的皇帝陛下和情郎侍卫吗？求我啊——或许‘主人’心情好，能给你指条明路呢？当然，别忘了，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哦。”
纸卷从云澈无力的手指间飘落。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针对康熙，也针对她的致命陷阱。
解药或许是真的存在，但取药之路本身就是死路。
而她，成了引诱皇帝踏入死地的饵，也成了此刻被用来继续玩弄和胁迫的对象。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加上“红颜殁”毒素的侵蚀，云澈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衣襟和那飘落的纸卷。
在苏麻喇姑的惊呼声中，她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