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旒回到崇吾山已经有两天了,却仍旧闭门不出,也不来拜见师门。
玉清真人站在高台上,望着下方一大群外门弟子正在认认真真地练剑,欣慰之余却难掩忧心。
他没有多看,便匆匆御剑去了容九旒的洞府,喊了几声门,没有人应,只得强力破阵后,踏了进去。
浓烈的酒气充斥着整个洞府,横七竖八的酒坛倒了一地。
玉清真人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烂醉如泥地抱着酒坛倒在地上,含光剑被丢在身侧。
“你呀你,纵然是丢了天赋和容貌,师父也有办法帮你找回来的。可是你怎么连坚韧通透的心性也丢了呢?”
玉清真人连忙上前,把容九旒扶起来,运功为他解了酒,等到他神色清明,又问道:“你这次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容九旒垂下眼,神色麻木,清冷如霜雪的容貌,如今只是平平无奇,而他清亮的一双眼却愈发剔透,只是更深沉了许多,仿若无波的古井,一身的气度也犹在。
“师父,我……我找不到她了,我查了古籍,又问了很多人,没一个人知道她的。”
容九旒的声音很平静,却比歇斯底里还要让玉清真人难受。
“你说的人,是谁呀?”
玉清真人半分都没有往穆辞盈那女魔头身上想,只是偷偷地按住了容九旒的脉,想要知道这个弟子是不是有些失心疯了。
“她是……”
容九旒刚一出口,就被玉清真人的惊叫声打断:“你的元阳已失?这是怎么回事,你是看上了某个姑娘?不不不,你不是那样的浪荡子。”
玉清真人又笃定地说道:“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不会不清不楚地跟姑娘家厮混,何况你情窦未开。那你这是……被人侮辱了?”
容九旒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他这个师父的性子,那是相当的跳脱,只是在人前佯装云淡风轻而已。
他没有心情在此事上,跟玉清真人做过多的纠缠,更没想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跟阿盈成亲了。”
“阿盈?阿盈是谁?我记得刚进门的一个小弟子名字里面有个英,不过她才十二岁啊,你……”
玉清真人说着说着,忽然面色大变,紧紧抓住容九旒的胳膊,问道:“你说的阿盈,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修为高的人,在被直呼其名时,都会有所高兴,他不敢把那个名字念出口,只能指了指天上,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说道:“该不会是那一位吧……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你向来清心寡欲,怎么会同她扯上关系……”
“这宗门里,爱慕你的女弟子可有不少啊,样样都挑不出毛病的都有好几个。可你一心修行,平时对待她们只是同门本分,半分心思都不曾有过啊。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上一个……”
玉清真人险些说不出话来了,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因身怀至宝,又没被刻意针对的原因,这几次都好运地保住了记忆,也记住了穆辞盈的脸。
现在想来,要是单论容貌,那女子确实是万中无一的美人,更有蛊惑人心的气质和本事。
可是他们这些修行者去留意她的脸,就好比是凡人去观察大虫的皮毛是否斑斓好看,可谓是不可思议的。
因而玉清真人极为放心地送弟子回去,甚至没叮嘱过他不要爱上那女魔头,毕竟哪个凡人会爱上一头猛兽呢?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您不必急着指责我”,容九旒目光沉沉地说道,“您前次为我疗伤之时,在我身上动了手脚,却导致了殷朝无辜之人的丧命,这笔账被她记在了我身上。”
“我还能完成您的嘱咐,已是不易。您如此作为,虽是为了顾全大局,却也有了私心。而阿盈她……”
容九旒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又道:“她也只是想好好活着,她有什么错?”
“她不是坏人,更不是你们口中的魔头。她心地善良,重情重义,一旦承诺必会做到,她几乎……没有欺骗过我,要做坏事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是个极为直率的人。”
“此次这世间能够保全,并非是我谋划得当,而是她对我心软,甚至还舍不得杀我,不过是取了我的天赋和皮囊。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我又不在乎。”
玉清真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直勾勾地望着容九旒,用力抓住他的双肩,试图使他清醒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她这哪里是对你有情,她这分明是为了折断你的傲骨!”
“我辈修士,与命斗,同天争,最不能丧失的就是这口心气!你看看你现在,有过去半分模样吗?”
“师父害了人,做错了事,这是师父的罪过,何需你来承担呢?”
“你要振作起来,你的师兄弟们不是恶人,断不会因你失去了天赋而冷待你,你照样是我最优秀的弟子,是上清仙门的骄傲!”
“她若不依不饶,我便替你以命相谢!”
容九旒双目空洞,许久之后,却是突然道:“师父,你我现在如蝼蚁一般无力。那么当时她呢,那么多人欺负她,她会有多难过?”
“我一直当她是魔头,是注定要覆灭这世间的人。可她会为了吃到一碗面而欢喜,她嘴上放着狠话,却没真的伤及无辜。”
“我做了许多对不住她的事,囚禁她、背叛她、重伤她,若是换作是我遭受这些,我也难以原谅伤害我的人。”
“可是这次回来,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不是一心为恶,不分善恶之人,也不求要留下一个好名声。万年前的往事,都是一片模糊,我再找不到有关仙界和她的记载,可我知道她一定还在。”
“她就算要折磨我,我也是该受着的。何况她还就留给了我,她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性命和自由。这也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
“师父,徒儿罪孽深重。早已爱上了穆辞盈,却仍旧自我欺骗,以至于蒙蔽本心,做下不少错事,导致师门三番四次遭受灭顶之灾。”
“而如今,师门已不再需要我这个不肖弟子,我自请逐出师门,永不再存于此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