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格外清爽,卷着道观院子里晒干的艾草香,轻轻扫过檐角垂落的旧灯笼。林一凡刚洗完碗擦着手出来,就看见门口青石板台阶上坐着个人——李向阳背对着他,白色老头衫松松垮垮罩在身上,露出来的后颈线条比白天在医院里看着利落不少。
他指间夹着支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烟灰簌簌落在台阶缝里,没半点白天咋咋呼呼的样子,连脊梁骨都挺得稳,整个人沉在晚风里,像块浸了凉的石头,静得很。
“李哥,抽烟呢?”林一凡放轻脚步走过去,鞋跟蹭到石板发出轻响。
李向阳没回头,先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今晚云少,月亮亮得晃眼,把他半边侧脸照得清清爽爽。
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啪嗒”一声弹开,烟盒边缘磕了磕掌心,朝着林一凡递过去,声音比白天低了些,带着点随口逗弄的痞气:“成年了没?来一根儿?”说完才转头,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挑着,还是那副有点坏的模样,眼里却没了白天的咋呼,沉得像装了夜色。
林一凡挑了挑眉,伸手“啪”地一下把烟盒盖按上,指尖碰到烟盒冰凉的金属边,嘴角轻轻勾起语气干脆:“不了,未成年禁止吸烟。”
李向阳没半点被拒的不快,反而“嗤”地笑出了声,那笑声轻得揉在风里,痞气散了大半。
他把烟盒随手塞回口袋,腾出的手伸过去,在林一凡软乎乎的发顶揉了揉——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长辈疼小辈的随意,连指尖都带着点刚夹过烟的温乎气:“行,是哥忘了,咱小凡还是乖孩子,不碰这玩意儿。”说罢收回手,继续低头抽着手里的烟,眉眼间那点逗弄的劲儿淡了,只剩点顺着晚风漫开的温和。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台阶上,青石板透着夜里的凉气,顺着裤腿往上钻。风又吹过来,带着远处菜田的潮气,灯笼穗子晃了晃,没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只有烟丝燃烧的轻响和风声缠在一起,安安静静过了好一会儿。
突然,两声“叮咚”的手机铃声先后响了起来——先响的是李向阳放在腿边的手机,紧接着,林一凡揣在口袋里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
李向阳夹烟的手顿了顿,烟头上的烟灰“簌簌”掉了半截,他没立刻去拿,先是抬眼扫了林一凡一眼,眼神里那点笑意早没了,只剩下点沉郁。
林一凡也僵了下,手在口袋里攥着手机,指尖能摸到震动的麻意,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也淡了,耳朵尖悄悄绷了起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拿手机。屏幕光映在李向阳脸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手指划过屏幕时力道都重了点,看了没两秒就把手机扣在台阶上,指节泛白。
林一凡也垂着眼,指尖捏着手机边缘,屏幕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嘴唇抿成一条线,肩膀悄悄往下垮了点——没人说话,但空气里那点轻松的劲儿全没了,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向阳手里的烟“咔”一声被掐断,烟蒂扔在台阶下的草丛里,火星灭得彻底。他就那么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眼里却比刚才多了些什么,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肩膀偶尔绷一下,能看出心里的不舒坦。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默默无言的坐着谁都没有开口,李向阳伸手从旁边墙角摸出罐啤酒,“嘭”一声拉开拉环,泡沫“滋”地冒出来一点。
他没犹豫,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得又快又急,啤酒罐捏得微微变形,直到把半罐酒都灌进肚子里,才“哈”地吐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酒气的爽利,可眉头却没松开,眼底的沉郁半点没散——那口酒像是只冲散了喉咙口的燥,压在心里的东西,半分没动。
他把啤酒罐从嘴边挪开,刚要抬手再灌第二口,手腕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那只手骨节修长,指尖带着点刚洗完碗的凉意,力气不大,却按得稳。
紧接着,林一凡温柔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李哥,少喝点吧。”
这声音确实很舒服,不像李向阳平时听惯的大嗓门,连劝人都没半点硬气,很温柔的声音,但却不会让人觉得阴柔——李向第一次见林一凡时,李向阳就觉得他的声音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像是那坐在高台的菩萨轻声劝解着那些落入迷途的旅人,那种温柔,装是装不出来。
就像现在,明明是劝人,语气里也没什么指责,只带着点担心的温吞。
李向阳顿了顿,转头看他。林一凡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了点小影子,手还轻轻按在他手腕上,没松。
其实,李向阳的判断没有错,林一凡是家里老大,作为地道的中原孩子,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爹妈常年在外地打工,下面还有对双胞胎妹妹,打小就带着妹妹过,洗衣做饭、辅导作业都是他。
那些温柔这么多年每一日日,一年年当爹又当妈照顾妹妹养出来的。但这并不能否认林一凡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人不会因为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变得温柔,但有些人生来就是很温柔的人呢。
李向阳盯着他看了两秒,手腕轻轻挣了挣,没用力,声音放软了点:“没事,就一口。”
林一凡没松手,只是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认真:“一口也不行,你伤口还没好呢。”说着,他伸手把啤酒罐从李向阳手里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台阶上,又补充了句:“想喝的话,等你伤口好了,我陪……”说到这儿,林一凡硬生生的拐了个弯儿:“找人陪你喝。”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把林一凡的声音吹得软乎乎的。李向阳看着林一凡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沉郁好像松了点,刚才绷着的肩膀也悄悄垮下来,像是被逗笑了,也没再坚持就又重新靠回门柱上,又抬头看月亮,才低声说了句:“行,哥等你。”
两人又坐回原来的样子,没说话,可空气里的压抑却淡了点。林一凡的手还搭在李向阳手腕上,没挪开,轻轻的,像在无声地劝着;李向阳也没再别扭,就那么让他按着,偶尔侧头看一眼身边的人,眼底的沉郁,总算散了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