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团的小人乖乖的站在原地,头垂得快抵到胸口,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棵被霜打蔫的小白菜,连肩膀都垮着,任谁看了都能瞧出那股藏不住的失落。
换作从前的周安安,就算不是很亲近这个总被父母偏爱的弟弟,可十几年被灌输的“长姐如母”的念头,也会让他忍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背,温声说几句宽心话。
可现在,他心里半点波澜都没有,只觉得这份担忧有些多余。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伸手轻轻牵过周思远的手,掌心的温度软乎乎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既然知道了,那小远就要乖乖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周思远不想给姐姐添麻烦,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真的吗?”周思远抬头看着周安安,眼里满是期待。
“真的。”周安安牵着人往屋里走,推开房门时,力道不自觉重了些。不等周思远反应,就半拉半扶地将他带到床边,轻轻一推,周思远便跌坐在床沿。
周安安弯腰捞过旁边的厚被子,抖开后不由分说地裹在他身上,从肩膀到脚踝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活像只被裹紧的毛毛虫。
周思远被裹得动弹不得,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又涌了上来。这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太怪了,妈妈总躲着他,姐姐也变得忽冷忽热,他夜里总做噩梦,却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眼看周安安转身要走,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挣扎着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周安安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又急又怯,还带着点哀求:“姐姐,你别走……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咱们……咱们都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周安安的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弟弟抓着衣角的小手,那双手白白嫩嫩的小手才干了几天农活就变的瘦瘦的,指节还泛着水泡,是白天干农活磨的。周安安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周思远立刻笑了起来,赶紧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周安安掀开被子躺进去,刚躺下,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小脑袋还蹭了蹭她的胳膊:“别挤我,有点热。”周安安轻声说。
周思远立马退开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我睡不着,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唱小时候你教我的那首。”
周安安的眉头皱了皱,心里有些不耐烦,可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轻声唱了起来:“宝宝,宝宝不害怕,天要塌,地要垮,山神大人肩膀把它架。风在吼,雷在炸,有咱温暖的家呀。妖魔鬼怪全不怕,山神大人把它全赶跑……”
温柔的歌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周思远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周安安侧躺着,看着弟弟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土。他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擦掉那点泥土,指尖停留了几秒,眼神复杂难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像是给这短暂的温情镀上了一层薄霜。周安安或许,这样的夜晚,以后估计会再难见到。
檐角的麻雀叽叽喳喳掠过,把清晨的光抖落在青石板上。周思远蹲在院角翻了翻竹筐,昨天割的猪草还新鲜着,绿油油的叶子裹着露水,足够家里的老母猪吃两天,倒省了再往后山跑一趟的功夫。
他们的家离后山本就近,站在院门口就能看见坡上那片青翠的竹林,风一吹,竹叶簌簌响,像谁藏在林子里说话。前几日他还去那片竹林里刨了几根春笋,嫩白的笋尖裹着湿泥,炒着吃最是鲜甜;
今天又砍了几根粗细匀称的竹子,削成竹篾,此刻正摊在门槛边,阳光晒得竹篾泛着浅黄的光,带着淡淡的竹香。
周思远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槛上,小小的身子裹在暖融融的阳光里,连指尖都沾着暖意。他拿起一根竹篾,指尖熟练地绕过另一根,翻折、按压,动作虽慢,却格外认真——这竹篮编好了,拿到县里的集市上,总能换几个硬币,编到一半。
他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竹篾在指间转了个圈, 周思远把最后一根竹篾压进篮身,暖融融的阳光就裹着后山竹影落在他膝头。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院角老槐树的声音。周思远鼻子微微发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竹篾边缘,直到一团温热的小东西蹭过他的裤腿。
是小白在蹭着他的裤腿,肉垫踩出细碎的暖意,可他攥着竹篾的手却悄悄发紧——妈妈出去了都三天了还没回来,周铁锤昨天清晨就出门了,至今没见踪影,就连周安安,今早也只匆匆说句“有事”就没了下落。
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狗,浑身的毛雪白雪白,胖墩墩的像个小团子,短腿跑起来一颠一颠,没什么力气,只会发出“嗷呜嗷呜”的奶音。它大概是察觉到小主人的低落,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周思远的手。
周思远弯腰把它抱进怀里,小白挣扎了两下,小短腿蹬了蹬,却没什么力道,最后只能乖乖待在他怀里。他故意用指尖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又轻轻捏了捏它圆滚滚的肚子。
小白被逗得“嗷呜”叫了两声,声音里满是委屈,却还是没舍得咬他,只任由这个“邪恶”的小主人把自己揉来揉去,气鼓鼓的小奶音在暖阳里飘着,倒让院子里的冷清散了些。周思远把脸埋进小白蓬松的毛里,小声嘟囔:“大家都好忙啊!你们都去哪儿了呀?”
话音还没散,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木头小门被硬生生踹飞,木屑溅了满地。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涌进来,铆钉皮衣蹭着院墙发出刺啦声,鼻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疤脸男嘴里叼着烟,指节粗的木棍在掌心敲得砰砰响,左脸那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周思远吓得一缩,怀里的小白瞬间炸毛,奶声奶气的“嗷呜”变成了凶狠的“汪汪”。疤脸男吐掉烟蒂,火星在青砖地上滚了滚,目光扫过散落的竹篾,最后落在周思远身上,一脚就踹翻了刚编好的竹篮。竹篾崩飞出去,有的断成两截,有的扎进泥土里,像极了周思远骤然揪紧的心。
“你就是周铁锤那王八蛋的种?”疤脸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粝得吓人。
周思远手忙脚乱抓过旁边的镰刀,刀刃虽钝,却还是死死横在身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强撑着不肯软:“我不是……周铁锤他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林一凡在旁边看得心头一紧。他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从黑森林挪到了这院子,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攥紧了拳头——那群汉子胳膊上的腱子肉鼓得老高,木棍上还沾着泥土,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想冲上去把那小孩拉到身后,手却径直穿过了那孩子的肩膀,才猛然想起自己连影子都没有,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转,“你们混蛋,欺负孩子算什么东西”
可没人能听见他的话。疤脸男冷笑一声,蒲扇大的拳头直接砸在周思远胸口。那力道哪里是打孩子,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周思远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院墙上又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在青砖上,染红了散落的竹篾。小白疯了似的扑上去,却被疤脸男一脚踹开,小奶狗滚了几圈,呜咽着爬起来,又要往男人身上扑。
“住手!快住手啊!你们这群混蛋!”
林一凡的嘶吼卡在喉咙里,急得眼眶发红,却什么也做不了,明明拼尽全力想让声音穿透这片混乱,传到那群施暴者耳中,可话到嘴边却只剩微弱的小风,连他自己都听得模糊。
他想把小孩从男人的拳头下拉开,可双手却一次次穿过孩子们的身体,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周思远被按在地上,汉子的皮鞋反复碾过孩子瘦弱的胸口,看着周安安被一拳砸中后腰,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摔在石阶上。他气的想打人,却只能骂几句不痛不痒,像羽毛拂过石头,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
冷汗顺着林一凡的后背往下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是他人生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虽然他们是诡异,但镜像不会凭空出现,他们能出现在镜像里的幻影,就说明眼前的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惨剧。
这份认知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让他的无力感又重了几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在眼前重演,连一句像样的阻止都做不到。
“爸的债凭什么找我们要!”
一道清亮却带着颤音的声音突然响起,周安安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挡在周思远身前。他手里也攥着把镰刀,刀刃对着疤脸男,明明胳膊还在发抖,眼神却像淬了火:“你要找就找周铁锤,我们没钱,也不会替他抵债!”
林一凡看着周安安的脸,猛地愣住了——这张脸和他在海滩边见过的姑娘简直一模一样,若不是这年代没有变性手术,他几乎要以为是同一个人。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疤脸男的手下已经围了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对着周安安伸手就抓。
周安安咬着牙躲闪,镰刀胡乱挥着,却哪里是对手。一个汉子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镰刀“哐当”掉在地上。另一个汉子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周安安闷哼一声,弯下腰,却还想伸手去够地上的周思远:“小远,你快跑!”
疤脸男嫌他碍眼,抬脚就往他后腰踹去。周安安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摔出去,后脑勺磕在石阶上,眼前一黑,却还强撑着没晕过去,手指在地上抠出几道血痕:“你们住手,不要伤害他”。
小白又扑了上来,这次直接咬住了疤脸男的裤腿。疤脸男吃痛,骂了句“找死”,抬脚就把小白踹向院墙。林一凡眼睁睁看着小奶狗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然后重重摔在地上,鲜血从它的嘴角流出来,渐渐没了气息。
“姐...哥!小白!”周思远撕心裂肺地喊着,想爬过去,却被一个汉子死死按住。汉子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另一只脚对着他的胸口不停踹:“小畜生还敢反抗?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周思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胸口的疼痛像潮水似的涌来,可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周安安,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姐……你快跑……跑啊……”话音落下,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林一凡僵在原地,指尖还保持着想要阻拦的姿势,可最终什么也没碰到。他眼睁睁看着周安安被那几个汉子轮番殴打,单薄的身子像被狂风摧残的野草,每一次拳头落下,都伴随着他压抑的闷哼,最后彻底没了力气,像断线的风筝般倒在地上,浑身是伤,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不知生死。
而那小姑娘也在汉子们的踹打下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双眼失去焦距,身子一软,昏沉地倒在冰冷的青砖上,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染红了散落的竹篾。
林一凡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冲上去,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他只能任由自己像个局外人,也确实是个局外人。
看着这场惨剧落幕,看着那群汉子骂骂咧咧地离开,刀疤男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周安安,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孩子和满院狼藉。
下一秒,随着周思远的分明,林一凡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周安安倒地的身影、周思远额角的血迹、散落的竹篮碎片,都渐渐变得模糊,像被一层薄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