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神州之外,又有四极八荒,天地广阔,风土人情与中土截然不同。
这极北大草原还算不得四极八荒之一,但与北荒相连,几乎是凡人踪迹所能抵达的极限之地,据说本身面积便不下于中土神州,且广且大。
其地之民自称长生天与银沙河的子孙,不修性命,却有秘术傍身,以应对天地之灾,护境安民。
这等事,寻常凡人自然是当成传说与神话,不过路宁有大千录在身,这些年来早就细细研读多次,因此知道楚王所言非虚,这等极北大草原上的巫术,果然不受中土所谓气运、军气等的克制,在两军对阵之际,其杀伐之烈确实难以用常理度之。
“楚王也就罢了,以大梁天子对仙道中事的透彻了解,再加上混元宗的几位仙官,焉能真搞不明白这些所谓妖人,到底是何来历?看来确是极北大草原来人无疑了。”
路宁刚刚发现楚王到来之时便猜出这位殿下所来必定有因,此时心中不免有些抗拒,于是不待楚王继续说下去,便自提前开口拒绝道:“殿下,贫道旧伤未愈,虽然此事果然关系甚大,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无法相助殿下了。”
楚王曾得石亦慎在成京辅佐三年,早就听其介绍过路宁的脾性,再加上这十年此人一直隐居不出,把泼天的富贵视若无物,哪里还不知道想要劝动眼前这位护国真人,必定十分之艰难。
如今尚未开口,路宁便已经提前把路堵死,楚王不禁面呈难色,十分踌躇。
若是换了一般人,他必定会拿出一国亲王、破蛮大将军的威严来,但面对路宁,不论是考虑自己与守拙真人的交情,还是当年路宁在天京变乱中立下的不世之功,楚王都做不到出言不逊,强行逼迫。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坐着的弟弟齐王杜言中。
齐王虽然因为当年天京变故,已然卸任多年不理政事,但毕竟是天子亲弟,这等关乎家国的大事自然还是上心的。
他与路宁交情比楚王更深厚,因此拉下老脸对路宁道:“真人,院主……论理我不该来劝您,不过北蛮人凶残成性,此番叩关不比寻常,若任其南下,大梁北地百姓何辜,要遭此兵燹?”
路宁闻言,面无表情的抬眼望向窗外,只见门外街坊们因为姜东公子与恶奴下跪,生怕惹事上身,已然各自散去,只有几个稚童正在街巷深处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更远处依旧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无数百姓正各自讨着生活,为口腹奔波。
街市上,卖炊饼的张三大声吆喝,王婆子将新磨的豆浆摆到铺面上,徐丁铺子里铁锤声音响个不停,一把黑黝黝地菜刀慢慢成形……这太平景象,市井烟火,他已看了十年,早已经成了习惯,看得顺眼无比。
齐王察言观色,知道路宁此人绝不可能被权势富贵动摇心神,只能以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的疾苦安危劝之,于是继续说道:“我二兄虽掌兵符,若是一刀一枪,战阵交兵,自是不怕这些蛮子。”
“奈何妖人术法诡异,非寻常之人可破,唯有院主神通,方能安定军心,稳住边疆局势,免得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啊!”
路宁这些年常与齐王饮茶论道,此时也不驳他面子,只是一味笑道:“殿下所言倒是有几分情理,只是为何偏要来为难贫道?现放着混元宗诸位仙官在天京城中,他们法力可比贫道高多了。”
“便是悟真师兄不能离京,总也有悟明、魏文通两位仙师在,新任玉府院主常如在常仙师,修为境界也在贫道之上,王爷,你们何不去求这几位真正的高人?”
楚王苦笑一声道:“怎地未找?三日前陛下亲召悟真道人求教,那老道却说什么责任重大不能轻动,让陛下另寻人选。”
“悟明仙官前几年给天子进献了一枚仙丹,陛下身子得益不少,如今他又说要炼丹,连匡衡院门都不愿开,自然不能奉旨。魏文通道人十余年不闻声息,如今不知在哪处山野浪荡。”
“至于这些年新来的玉府院主常如在,他倒是不曾推辞,不过却老实直言,他所学乃是道门五行大术,尤其擅长水火无情之法,威力固然刚猛无俦。然而这等法术,最是能发不能收,若是用于军阵,只怕未必能对付得了妖人,反倒伤了自家兵马。”
楚王最后无奈说道:“不过,几位仙师最后倒是都举荐了一人,说放眼当今京畿,乃至整个大梁,非此人不能识破并克制北疆蛮军中的诡异妖术。”
路宁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却仍顺着话头,故作不知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得混元宗诸位仙官如此一致推崇?”
楚王与齐王对视一眼,齐声道:“正是护国真人您。”
路宁听了,当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混元宗这三个仙官,一个比一个狡猾惫懒,滑不溜手。
明明他们才是与国休戚的正宗仙官,自己这个紫玄山的门人只是来人间历练的,可真遇上了这等棘手又可能沾染大因果的麻烦事,这些人却是躲了个干净,不约而同地联手把自己这个外人架出来顶缸。
两位王爷见了路宁表情,不免一起抚掌而笑。
路宁心中寻思半晌,本来打算托词不就,免得卷入这是非旋涡之中,但心念苍生何辜,最终不得不轻叹一声道:“贫道本欲清净安宁,却始终不可得也,白取了这清宁的道号啊……却不知两位殿下折节来此,却要贫道做些什么?”
楚王听得路宁语气松动,心中大喜,连忙正色拱手,态度极为恳切。
“小王不敢过多劳动真人,只求仿照当年守拙院主旧例,由真人出山坐镇军中。”
“一则稳定军心,二则克制妖法,三则……”他略顿一顿,“陛下也猜测妖人所施乃是极北草原的巫术,担心北蛮入侵背后另有情由,欲请真人查上一查,看看有无线索。”
“这天子,果然心思深沉,而且依旧善于算计。”
路宁心中不屑一笑,默然片刻之后道:“殿下,贫道虽略通道法,但战阵军伍非我所长,况且沙场杀伐,有伤天和,实非修行人所宜插手,贫道若随意出手,难免要造杀孽,于修行大大有损。”
齐王接口道:“真人慈悲,我等自然明白,二兄先前也说,寻常军伍之事,绝不至于求到真人面前,只消对付那些莫名而来的妖人便可。”
路宁被他们反复劝说,虽然有心求得清闲,但到底违拗不得本心,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得不随殿下走一遭了。”
楚王闻言大喜过望,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连声道:“真人深明大义,本王代北疆将士与百姓,谢过真人!”
路宁答应了楚王,忽觉道心与灵觉一动,仿佛此举会遇到什么事情一般,此乃是心血来潮,修行之辈偶尔间会有所感应,皆是与本身缘法相关。
他略略沉思了片刻,压下这种奇异的感觉,方才继续与楚王道:“殿下且慢高兴,贫道这里有三件事,还需得殿下应允。”
楚王肃容道:“先生请讲!”
“其一,贫道只对付蛮军中的妖人,不参与寻常战事;其二,此战若能侥幸得胜,只要北蛮退出国境,贫道便不会随军追杀,免得不愿多造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