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的电光不待雷声止歇,便又开始在云层间宛如金蛇般蜿蜒划过,时而又似不甘在黑沉沉地乌云后舞蹈,于是狂怒地将它灿烂的光从云缝中激射出来,依旧五色并举,耀目之极。
“好雷!”
路宁此时迎着狂风暴雨昂然立于孤舟之首,雨水虽然被避水玉挡住,身上道袍依旧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
虽然学成雷法,自身便能召雷控电,但路宁在紫玄洞天和天京城中这些年,却从来不曾见过这等狂雷闪电。
此时,默默感应着似近实远的云层之中,天地间阴阳二气的激荡变化,他忽然想起师父传授《紫府玄功》之时的两句话来,“雷者,阴阳之击搏,电者,刚柔之发泄。”
这天地间的雷霆生发,要比任何文字记录的典籍都更生动的诠释着大道至理。
云层深处继续传来阵阵闷雷,原本路宁听了只觉得响彻云霄、十分刺耳,此时却宛如闻听黄钟大吕一般,令他心潮澎湃、愉悦至极,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无数道阴阳气息自云间垂落,与大河之上翻腾的水汽、洪峰的奔涌、狂风的呼啸交织成网,明明混乱之极,却阴阳两别、点滴分明。
闭上眼睛,不再用肉眼去看这天地,一样能感受到气机激烈变化、阴阳自然分开。
雷法,绝非单纯操控雷电,而是寻得天地气机运转的节点,顺势而为,就像此刻,洪水是阴浊泛滥,而雷霆正为阳极之精,这暴雨与狂雷的交缠,何尝不是天地在自行调和阴阳、运转造化?
又一道炽烈电光撕裂苍穹,路宁猛地睁开眼,就在这天地狂雷中,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往日雷法之渺小,甚至仅仅只攫取了浩瀚雷霆伟力中的一点点皮毛罢了。
故此他摒弃杂念,心神全然融入这天地脉动,活像是天地雷霆的一个见证者。
修炼雷法多年,此时神识四散,切身感受着无穷无尽的真正雷霆,路宁才终于明白,所谓的道门雷法,根本并不在于引动多少雷霆,而在于参透这雷霆背后,阴阳流转、生生不息的天道至理。
这道理,温半江真人并不是没有讲过,但听者容易,想要真个体悟践行,却比登天还难。
收起避水玉,任由暴雨冲刷着自己的面颊,路宁却自仰天大笑。
“真正的雷法本源,应是与这天地同频共振、呼吸相应。”
“雷从心起,心即是雷!”
这一阵天雷,在暴雨之中足足响彻了两三个时辰,路宁便在舟头站立了三四个时辰,接受这场雷霆的洗礼。
待到雷声终于止歇了,他方才从诸多感悟的沉醉中清醒过来,再度感慨道:“好雷,好雷啊!”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天发雷霆,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忽然间机缘便至,领悟至深。
最奇妙的是,他明明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真气,紫府玄功的境界也没有半点的提升,但是在连绵不断的雷声里,在领悟了雷从心起,心即是雷,感应到天地阴阳之变化的天道至理后,路宁识海中原本与太上玄罡正法争斗不休,根本不听使唤的紫府玄功种子符箓,突然间又与阴阳有无形真气重新建立起来了一丝极微弱的联系。
路宁心中更加狂喜,知道这是静心参悟道理,从而反馈到修为上,才有如此好事发生。
接着他便借助这一丝联系,想去微微影响紫府玄功的种子符箓,可惜的是这种联系实在太过微弱,并不足以调动真气,去帮助紫府玄功赢下识海中的主导权之争斗。
但路宁依旧精神振奋,“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番好迹象,待我好生温养这一丝联系,慢慢将真气运去识海,便可以加速两大真传的种子符箓分出个胜负来了。”
“到时候以紫府玄功为主,太上玄罡正法为辅,庶几可以如师父与掌教师伯所期望的一般,在金丹之前将这两门真传都练到极高境界了。”
明明只是经历了一场风雨雷霆,却无意中极大增长了雷法的积累与感悟,更意外松动了两大真传争斗的僵局,路宁心中不胜欢喜,在小舟之上纵声长啸,声闻十数里之外。
幸好如今偌大的清河之上,雷声虽然渐渐停住了,狂风暴雨却是半点减小的迹象都没有,依旧漫布天地之间,故此也不曾有人听到路宁的啸声,否则必定会以为是神怪所发,继而留下许多神异的传说。
本以为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路宁心中寻思,这般大雨总不能就如此一直下下去,故此并未急着舍舟登岸,而是继续顺流而下。
却不想这场雨的雨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是连绵不绝,又过了三四天都不曾止歇,而且眼看着雨势居然还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不好,这般暴雨连绵,绝非什么好兆头,再下一两日,怕是就要酿成滔天大难了。”
路宁此时早没有了读书、悟道的兴致,看着身下清河的水势一日胜过一日,如今已经几与两岸齐平,便知道一场水灾迫在眉睫。
“嗨,老天爷这是发了疯不成!”
几乎就在路宁站在船头,端详四周雨势的同时,端州沐阳郡的郡守谷成节也在正在一处岌岌可危的大坝之上破口大骂。
他这几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清河上下游日日降雨不休,河水早就暴涨到了极危险的地步,位高权重如他者,也完全没有心思在郡衙府邸之中安坐,每日里不分昼夜,带着郡中诸多官吏冒雨从一个河堤赶往下一个河堤,巡视汛情,派员召集徭役,护堤安民。
只是这场雨已然成了天河倒泄一般,面对这种天灾,岂是他一个凡人能够抵御的?虽然竭尽全力,发动了全郡上下大小官吏,也只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望着那不断上涨的河水,情知再有一日,不,半日的雨,只怕沐阳郡至少有三四处紧要的大坝会决堤,无数生民倾覆于滔天洪水之中,谷成节的眼睛里不由布满了焦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大人,大人,这里水大,实在危险,大人还是回郡衙坐镇吧,此处有我等看顾便可。”幕僚们生怕谷成节出了什么事,在一边善意的劝解道。
谷成节大骂道:“此时我哪里坐得住?你们还围着本官作甚,赶紧去召集些人来,此处堤坝还须得加固,不然必垮无疑!”
“还有,你们速速派人骑上快马去上游,看看上游雨情如何……还不快去!”
这位郡守大人往日为官一向注重官体官威,言语温和不怒自威,可如今却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猛兽,疯狂在河堤上咆哮。
他下面那些小官吏们看着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居然如此疯狂失态,知道谷大人这可是真急了,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各依着职责行事,只留下三两个人随侍在他身侧。
谷成节独立堤岸,狂风裹挟着雨水,抽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他却浑然不觉。
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说:“大人,眼下这处堤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要不赶紧组织百姓疏散?”
谷成节瞪了他一眼,吼道:“疏散?往哪儿疏散?这方圆百里,都是汪洋一片,百姓能去哪儿?咱们得想法子保住这堤坝,这可是万千百姓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