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所去的宫室位居前朝后宫衔接之处,距离宫墙甚远,一路上许多内侍团团围在齐王身边,不住地讨好谄媚。
路宁虽然也有个二品仙官院主的名头,却只有宫内贵人们偶然间见过他一两面,这些个内侍自是无缘识得仙容,因此也无人来烦他,路宁乐得跟在人群后面缓缓而行,用法眼往四周看去。
赤目碧眸闪动之间,此时他眼中可谓琳琅满目、九色具备,尽有那天子龙气、福贵气、爵禄气飞腾,又有威风气、骄傲气、红粉气交织,腌臜气、怨恨气、贪婪气并存,一时间连看都看不过来。
他未免在心中不住喟叹,果然皇宫乃是世间第一险恶万千之地,便是得道真仙入内,好歹也要发几个昏才得出来。
猛然间走到一处高楼之下,路宁目光一凝,只觉得此地有五色锦缎也似的光华直冲云霄,连天子龙气都压制不住,心中甚是好奇,便道:“齐王殿下,却不知此处乃是何地?”
齐王见路宁一手指向旁边高楼,略一辨认后摇头道:“此处本王也不常来,你们谁识得此地?”
一堆小内侍中钻出一个人来,伏在地上道:“回禀王爷,此地乃是文琳阁,乃是皇家藏书之楼。”
齐王这才恍悟,笑道:“原来是此地,说起来也是本王该管的地方。”
“只是这文琳阁自数朝之前便少有人来,一直只有书吏下人洒扫除虫、护理书籍,怎么,院主可是看出此地有什么异常吗?”
路宁想起当年居家读书之时,似乎见过杂书上有记载,说天下藏书圣地统共有三处,天京文琳阁、西湖合一楼、蜀都天宝台并称。
其中天宝台藏书最古最老,源远流长;合一楼兼收海内外典籍,最奇最精;但文琳阁乃是大梁开国皇帝所修,将当时天下图书精华一扫而空,俱为大梁杜氏所有,藏入宫苑之中,故此最多最广。
彼时路宁便有心思,若有一日周游四方行万里路之时,这三处是必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想不到如今读书转了修道,却在无意中到了文琳阁下,难怪此处锦绣文气冲天而起,连天子龙气都遮盖不住,原来却是阁中图书太多,文气上冲,凭它什么道术阵法都镇压不住的。
“并无什么异样,贫道只是好奇罢了。”
路宁看了一眼文琳阁,便把目光收回,温文一笑,齐王知道这些修道人都有些古怪毛病,再加上先前的甲马法,终于知道路宁果真有几分本事,对待有本事的人他态度便又不同,因此也不以为意,笑着继续前行。
一行人又走了两顿饭的功夫,方才到了一处宫室之外。
齐王打发走了那些小内侍,咳嗽一声,略敲了敲宫苑门,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颗头顶乌纱、头发花白的脑袋来。
此人一瞧见齐王,连忙翻身跪倒在地,“小的邹尽忠,见过齐王千岁!”
“邹总管起来吧。”
齐王把这个邹尽忠唤起,引荐给路宁道:“院主,这位邹总管邹尽忠,乃是本处宫苑的总管,那妖邪之事便是他发现的。”
“邹总管,这位仙长便是陛下亲封的提箓院主清宁仙官,你发现的那些事情,尽可以禀报于他。”
路宁不待此人说话,先抬头看了看宫苑的匾额,见上面三个大字“符台宫”,眉头不免一皱,有了种不妙的预感,“符台令,可是天子九玺出了问题?”
那邹尽忠一听,以为路宁已经尽知内情,连忙跪下道:“确实是小的看管宝玺不利,以至于惊动天子,如今院主来了,小的这条命算是有救了,多谢院主慈悲,多谢院主慈悲!”
原来禁宫之中专有一座符台宫,乃是收藏、掌管天子九玺之处,天子九玺分别是受命玺、镇国玺、封国玺、赐地玺、宣武玺、抚臣玺、天子玺、景命玺、德钟玺,乃是一朝一国执政的权柄象征。
故而此处宫苑的总管有个别称叫做符台令,在皇宫内院的诸多总管太监之中,也算得上上之职。
路宁先前还未曾理会得到底何处妖魔搅闹,如今瞧见是符台宫出事,又见居然惊动了天子与齐王,便知这妖邪之事十九与天子九玺脱不开干系,大胆一猜,想不到果然如此。
齐王见路宁猜着了,也只得苦笑道:“院主神通,只是此地不是说话所在,还请入符台宫,我让邹总管细细说来。”
三人一同入了宫苑之内,只见此地空无一人,显然是出了事之后都被打发走了。
路宁先用法眼四下观之,却未曾见得什么妖气,只有皇权煌煌之气灌注其内,不免心中又是一动。
他心中大约已经猜出了些眉目,却不曾说破,而是让邹总管将所谓妖邪之事细细说来。
这太监便将先前自己发现之事一一道出,原来一月之前,邹总管手下人便发现那存放九玺的印匣之上偶有朱砂痕迹。
要知道天子九玺均是以朱砂为印泥,印匣上偶有朱砂痕迹再正常不过,邹总管因此也就不当一回事,只是让手下人清理干净也就罢了。
谁想到几日之后莫名出现的朱砂痕迹越来越多,渐渐泼洒得四处都是,夜间符台宫中更有诸多异动怪响发出,许多宫人内侍甚至说看见存放九玺的大殿夜间有黑影纵跳飞腾。
到了后来,九玺印匣每夜都会莫名被什么东西打开,匣中九尊玉玺都被翻得东倒西歪,脱出印匣之外,朱砂痕迹布满玺身,猛一看去简直就像是九玺皆被鲜血浸泡过一样,十分瘆人。
那邹总管日日见这景象,早被唬得魂不附体。
要知他专司九玺,任何一枚玉玺出了问题他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更何况如今九玺印匣夜夜都会被打开翻倒?若不是九玺本身无恙,邹总管简直都准备自戮谢罪了。
总算他脑子不曾糊涂,没有遮掩也不敢隐瞒,甚至都顾不得害怕,连滚带爬地将这事原原本本禀报了天子。
天子闻听九玺异状,顿时勃然大怒,本欲处置了看管不力的邹总管,总算他盛怒之下,到底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此事若是人力为之,怎会不拿走玉玺,而是只翻开印匣、打翻了玉玺、把朱砂弄得四处皆是?
因为有此一节,故此天子勉强留了邹总管一条性命,命大内侍卫与邹总管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查明九玺异变真相,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或妖鬼之类作乱宫廷、妄动国家神器。
符台宫中那些宫人内侍也只是寻常人,听见看见异动早就逃之夭夭了,故此找不出异变缘由。
此番天子有旨,大内侍卫中也有武道能手,连同着舍生忘死的邹总管,当夜便封锁了整个符台宫,借了千里镜、万里烛等应用之物,胆战心惊地潜伏在大殿外等候,足足守候了一夜,这才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来夜间哪里是什么人或者怪物作乱,却是那天子九玺之一的景命玺不知因何生出了变化,自己顶翻了印匣,仿佛有手有脚一般在九玺之中纵跳飞跃。
它不但弄倒那些装着印玺的匣子,吞吸其中存放的朱砂,之后更是仿佛饮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碰倒其余八玺,发出种种怪响,并将朱砂残渣吐得到处皆是,直到天色渐明雄鸡高唱之时,方才飞回自己原本的印匣里。
得见这么个诡异真相,邹总管与负责此事的大内侍卫根本不敢再查,天一亮便禀报了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