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话,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砸在了冰冷的空气里。平台顶上,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山风刮过岩石的尖啸,和我们仨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狼崽们喉咙里滚动的、压抑的低吼。
奶奶邱桂英那张阴阳老脸,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扭曲得像个裂开的核桃。像恶鬼,她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这个赔钱货顶撞她多次,更别说还是我们这三个她从来都瞧不上眼的“赔钱货”和“小杂种”。我那句“邱桂英”和“倚老卖老”,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在了她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
她先是愣住了,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一股滔天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她脚底板直冲脑门顶!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我,气得浑身都在抖。
“你……你个小烂母狗!你敢直呼老娘的名?!反了!真是反到天上去了!”奶奶的骂声猛地炸开,比刚才还要尖厉刺耳,像夜猫子嚎叫,在山谷里激起阵阵回声,“有娘生没娘教的臭表子!小贱货!跟你那妈一个德行!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烂心烂肺的东西,生下来就该扔尿桶里淹死!活该你爹妈不要你们!活该你住这狗都不待的山洞!你还敢跟老娘顶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越骂越难听,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喷,唾沫星子横飞,那张刻薄的嘴像开了闸的粪坑,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朝我们砸过来。什么“嫁千个老公”,什么“万人骑的烂货”,这些我连意思都未必全懂的恶毒字眼,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冷得刺骨。
要是以前,听到这些骂,我可能早就吓得哭鼻子,或者委屈得缩起来了。可现在,我没有。我心里那股火,已经被他们逼到了顶点,烧掉了所有的害怕和委屈,只剩下滚烫的愤怒和冰凉的决定!骂吧!随便骂!反正,从他们踏上鹰嘴崖想抢我们活命粮的那一刻起,这所谓的“亲情”,就连一张遮羞布都不如了!
我紧紧攥着杀猪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我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奶奶那喷火的目光,往前又踏了半步,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砸回去:
“邱桂英!你骂够了没有?!我们尊重你,叫你一声奶奶!可你配吗?!你除了会骂人、会欺负我们几个没爹妈在身边的孩子,你还会干什么?!倚老卖老,为老不尊!说的就是你!”
奶奶被我这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更紫了。她旁边的五姑吓得赶紧给她拍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不等她缓过气,刀尖一转,指向了一直阴沉着脸、像毒蛇一样盯着我们的大伯唐学生。
“还有你!唐学生!”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少在那里装好人!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你先管好你自己家那一摊子烂事吧!口口声声‘一家人’,‘一家人’!你们爬上这鹰嘴崖,想抢我们姐弟三个用命换来的活命口粮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我越说越激动,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愤怒、不甘,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了出来:“你们比山里的土匪还要可怕!土匪抢东西,还明刀明枪地来!你们呢?打着‘一家人’的旗号,干着比土匪还下作的事!想要我们的东西?可以!拿命来换!今天要么你们把我们仨砍死在这里,把狼崽都杀光!否则,谁也别想动我们山洞里的一根草!”
我的话音落下,平台上一片死寂。连奶奶都暂时停止了咒骂,只是用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死死地剜着我。大伯唐学生的脸,在暮色中黑得像锅底,他眯着眼睛,眼神阴冷得能冻死人。他显然没料到,我一个小丫头,敢把话说到这么绝的地步,直接把所有的遮羞布都撕了个粉碎!
五姑和幺叔吓得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他们大概从没见过这样剑拔弩张、彻底撕破脸皮的场面。
“好!好!好!” 奶奶缓过气来,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恨意,“唐平萍!你有种!老娘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们这三个小畜生,还有那四条野狗,还有这山洞里的所有东西,迟早都是老娘的!你们给老娘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她说完,猛地一跺脚,扯着嗓子对身后的人喊:“我们走!跟这几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没什么好说的!回头有他们哭的时候!”
大伯唐学生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恼怒,有算计,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毒。他没再说话,只是阴沉地转过身,扶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奶奶,率先往山下走去。五姑和幺叔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灰溜溜地跟了上去。大伯家的那些孩子,也一窝蜂地跑了。
一群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灰头土脸。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山路尽头,我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杀猪刀“哐当”一声掉在脚边的石头上。小九和小娴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只狼崽也停止了低吼,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们的手和脸,发出“呜呜”的安慰声。
山洞外,彻底黑透了。只有冷冷的月光,勉强照亮着平台。山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深秋的寒意。
我望着山下寨子里零星闪烁的灯火,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凉。我知道,今天这场冲突,只是开始。奶奶那句“迟早都是老娘的”话,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大伯那阴冷的眼神,更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活路,怎么就这么难呢?我们只是想靠自己的双手,吃口饱饭,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为什么就这么不容于天地,不容于所谓的“亲人”?
“姐……”小九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问,“他们……他们还会来吗?”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杀猪刀,用袖子擦了擦刀身上的灰。冰凉的刀锋贴着我的皮肤,让我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会。”我看着黑暗的山下,声音沙哑,却异常肯定,“他们一定会再来。”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任何幻想了。什么奶奶,什么大伯,什么一家人……从他们亮出獠牙的那一刻起,在我心里,他们就只是想要夺走我们活命希望的敌人。
人性啊人性,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这几个留守的娃娃,留一条活路呢?我后悔死了,后悔那天心软,让五姑和幺叔进了山洞,看到了我们那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就是那一次心软,引来了今天这差点流血的灾祸。
这吃人的深山,这比深山里的野兽更可怕的人心……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