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急切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再次在小院外响起。这一次,王婆子不仅病愈归来,身上似乎还裹挟着外面一整个世界的纷纷扰扰。
“招娣丫头!”她推开院门,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些许苍白,但精神头却十足,一双眼睛更是亮得惊人,那是属于顶尖情报人员的锐利光芒。“哎哟,可算是能下地走动了!这两日可把我憋坏了,也让你惦记了!”
沈清徽正在整理新阴干的一批线香,闻声抬头,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婆婆快进来坐。身子可大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顺手就给王婆子倒了碗温水。
“好了好了!全好了!”王婆子接过碗,却没急着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凑近沈清徽,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与凝重,“丫头,你都不知道,老婆子我病这几天,外头可是热闹得很呐!”
沈清徽眉梢微动,在她对面坐下,摆出倾听的姿态:“哦?怎么个热闹法?婆婆慢慢说。”
王婆子深吸一口气,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语速快而清晰:“先是咱村里那些人!眼红病都快犯到天上去了!你是没听见,说什么的都有!”
她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
“有那羡慕的,比如村东头的赵婶,逢人就说:‘招娣那丫头是真有本事,一个人撑起一个家,那茶叶、那香膏,听说都好使得很!’”
“也有那酸溜溜嫉妒的,”王婆子撇撇嘴,模仿着某个长舌妇的语气,“‘哼,一个丫头片子,抛头露面的,鼓捣些稀奇玩意儿,谁知道是福是祸?赚那么多钱,也不怕折了福气!’”
“还有那脸皮厚的,直接找到我家里去了!”王婆子翻了个白眼,“拐弯抹角地打听,问你这儿还缺不缺人手,想把他们家闺女、媳妇也塞过来干活,说什么工钱少点都行!被我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沈清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自己面前的粗陶碗抿一口水。这些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古来如此。
王婆子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压得更低:“不过,丫头,有件事,老婆子我觉得得跟你仔细说道说道。”
“婆婆请讲。”
“是你那大哥大嫂,林大山和他屋里头的王氏!”王婆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这两口子,最近在村里可是活跃得很!见人就搭话,专往人堆里扎。”
“他们都打听些什么?”沈清徽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微凝。
“还能打听什么?全是跟你有关的!”王婆子道,“先是旁敲侧击地问,每天见没见过生人往你这院里送东西?又或者,看见陈猎户从山上背下来多少篓子?后来,又开始盯着我老婆子了!”她有些气愤,“那王氏,前天在井边碰到我,拉着我‘亲热’地问:‘王婆婆,您如今可是招娣跟前的大红人了,定是常去吧?她那边生意那么好,您这一趟趟的,肯定赚不少吧?’”
沈清徽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倒是‘关心’我。”
“可不是嘛!”王婆子一拍大腿,“最气人的是昨天!我刚好些,在门口晒太阳,听见那王氏跟几个长舌妇在那儿嚼舌根!”她学着王氏那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调调,“‘唉,我们家招娣啊,就是心太善,也太实诚。如今是赚了点钱,可那都是辛苦钱呐!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不想着贴补贴补自家人,倒把好处都让外人得了去。我们这做哥哥嫂子的,难道还能害她不成?真是……让人寒心呐!’”
王婆子学完,气得胸口起伏:“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好处都让外人得了?合着她们当初把你卖了换赌资就是自家人的做派?我呸!真是不要脸皮!”
沈清徽听完,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轻轻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显得格外幽深。“由他们说去。黑的说不成白的,白的也说不成黑的。”她顿了顿,看向王婆子,“婆婆,除此之外,可还听到些别的?关于李地主家,或者镇上有什么风声?”
王婆子见沈清徽如此镇定,自己也慢慢冷静下来,想了想,摇头道:“李地主家那边,钱管事确实没再露面,安静得有点怪。镇上嘛,郑掌柜那边一切照旧,只托人带话,问下次交货可否能多备些‘云雾翠影’,说是州府那边有贵人尝了,极为喜欢。”
“嗯,知道了。”沈清徽点点头,表示了解。她沉吟片刻,对王婆子温言道:“婆婆,您病刚好,还需多静养。这些闲言碎语,听过便算了,不必往心里去,更不必与他们争执,平白气坏了身子。”
王婆子见沈清徽这般沉稳,心中大定,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跟那些拎不清的人置气,不值当!还是丫头你沉得住气!”
又说了会儿话,王婆子才拿着今日份的货物,告辞离去。她如今更是打定主意,要牢牢抱着沈清徽这棵大树,不仅是为了钱,更是为这份难得的看重与沉稳。
院门关上,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陈砺走上前,眉头紧锁:“主子,林大山夫妇如此行事,恐有不轨之心。” 他听得明白,那夫妻二人打听运送量、王婆子走动频率,分明是在估算产业的规模和利润,其心可诛。
沈清徽站起身,走到院中,目光掠过矮墙,仿佛能看见林大山夫妇那贪婪又畏缩的嘴脸。
“他们?”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蔑视,“不过是两条闻着腥味,却又怕挨打的鬣狗罢了。之前的惧怕,压不住日益滋长的贪婪。如今见我们产业稳固,日进斗金,那点惧怕便被‘自家好处怎能便宜外人’的念头冲垮了。”
她转过身,看向陈砺,眼神冷静如冰:“他们不敢再像上次那般直接上门强抢或威逼,因为忌惮你的存在。所以,他们换了策略。先是散布舆论,试图用‘不顾念亲情’的罪名在道德上绑架我,占据所谓的‘道理’高地。同时暗中摸底,想弄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家底,方便他们下一步行动,或者…找更硬的靠山来施压。”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将林大山夫妇那点龌龊心思剥得清清楚楚。
“主子,是否需要属下……”陈砺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隐秘的手势。意思是是否需要暗中给予警告,甚至让其“意外”闭嘴。
沈清徽摆了摆手,断然拒绝:“不必。跳梁小丑,还不值得你脏了手。他们若只是散布流言,便由他们去,伤不了我分毫。若他们真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时,再让他们彻底认清现实,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想也不迟。现在,且让他们再蹦跶几日。”
暮色渐沉,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但沈清徽和陈砺都清晰地感受到,这静谧之下,来自同村、来自所谓“亲人”的恶意,正在黑暗中悄然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