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银子和休书的承诺,如同在黑暗的隧道尽头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但沈清徽深知,越是接近光明,越要警惕脚下的陷阱。王氏那淬毒般的眼神,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她,仅仅是金钱和名义上的脱身,远不足以保障她离开后的安全。
她需要一层更完美的伪装,一个能让王氏暂时放下杀心,至少在她离开陈家视线之前不会立刻动手的理由。
谈判达成初步共识后,房间内外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陈老爹似乎松了口气,又为那即将付出的三两银子感到肉疼。王氏则像一座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沈清徽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她趁热打铁,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认命般的哽咽:
“陈老爷,王大嫂……” 她低下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我……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老爹刚从银钱的纠结中回过神,闻言眉头又是一皱:“你还有什么要求?”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
王氏更是直接冷笑:“怎么?三两银子还嫌少?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不,不是的。” 沈清徽连忙摇头,抬起脸时,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部分是憋气所致,部分是利用伤口疼痛刺激的生理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与方才谈判时的冷静判若两人。她刻意模仿着那些走投无路、只能向命运低头的弱女子的神态,哀声道:
“我一个孤身女子,如今……如今又是这般模样,拿着休书和银子离开,又能去哪里?世间人心险恶,只怕……只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到时不仅自身难保,若是……若是再被人知道我曾是陈家冲喜……又被休弃的女子,怕是还要连累陈家的名声……”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她确实孤身一人,前路艰难;假的部分是,她根本不在乎什么陈家名声,但这却是陈老爹和王氏在乎的。
陈老爹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不管怎么说,买人冲喜又休弃,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王氏却嗤之以鼻:“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但她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思考沈清徽话中的可能性——一个拿着钱的单身女子,确实容易招惹是非,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难免不会牵扯到陈家。
沈清徽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抛出了她精心准备的、看似退让、实则暗藏玄机的“解决方案”。她用一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出的决定般的语气,带着殉道者般的悲壮,缓缓说道:
“我……我愿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此话一出,陈老爹和王氏都愣住了。
出家为尼?
沈清徽继续表演,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凄楚却坚定:“只求陈家能赐我一纸休书,全了我最后一点名节,让我能以清白之身入空门。我愿在佛前日日诵经,为……为亡故的陈家三郎祈福,愿他早登极乐。也祈求佛祖,保佑陈家日后……家宅平安。”
她将“出家”与“为陈三郎祈福”、“保佑陈家”联系起来,赋予了这行为一种“利他”的崇高色彩。
“我发誓,从此绝不踏足小河村半步,与陈家……永世不再相见。” 她最后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一番以退为进,堪称绝妙!
首先,它极大地满足了陈家的心理需求。一个出家为尼的“未亡人”,听起来比一个拿着休书和银子不知所踪的“弃妇”要体面得多,更能掩盖陈家“逼走”冲喜新娘的嫌疑,甚至还能博得一个“仁至义尽”、“安排妥当”的好名声。而为陈三郎祈福、保佑陈家,更是直接戳中了陈老爹和王氏,尤其是对鬼神心存畏惧的王氏的软肋。
其次,它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王氏的戒心和杀意。一个即将遁入空门、与世无争的尼姑,对王氏还有什么威胁?值得她再冒险去追杀吗?比起一个可能在外颠沛流离、甚至可能因怨恨而报复的“弃妇”,一个注定要老死庵堂的尼姑,显然更让王氏“放心”。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威胁已经解除,没必要再画蛇添足,徒增风险。
最后,这为沈清徽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缓冲时间和行动自由。“出家”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她能够相对安全地离开陈家、并拥有一段不受打扰的时间来规划真正未来的完美借口。一旦离开陈家的视线,天高任鸟飞,谁还管她是不是真的去当尼姑?
陈老爹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解决办法,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既全了陈家的脸面,又安抚了可能存在的“仙家”,还妥善安置了这个麻烦,更省去了可能因她流落在外而引发的后续麻烦。除了那三两银子让他有点肉疼,其他方面几乎完美!
他看向沈清徽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算你识相”的赞许。
“你能如此深明大义,为陈家,也为三郎着想……唉,也罢,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陈老爹捋了捋胡须,语气彻底缓和下来,“就依你所言。休书照给,盘缠……也照给。我会让人打听一下,附近哪个庵堂清净合适,送你去安身。”
王氏在一旁,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紧皱的眉头却松开了不少。她仔细琢磨着沈清徽的话,确实,一个要出家当尼姑的人,还能翻起什么浪花?而且是为三郎祈福,于情于理,她若再阻拦或暗下杀手,反倒显得她刻薄恶毒,万一真触怒了佛祖……她打了个寒颤,将那点不甘和杀意暂时压了下去。
“既然爹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 王氏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默许。只要这个祸害离开她的视线,并且不再构成威胁,她可以暂时忍耐。
沈清徽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感恩戴德、泫然欲泣的模样:“多谢陈老爷!多谢王大嫂!成全之恩,没齿难忘……”
她成功地,用一个看似极度委屈、彻底认命的“退”,为自己换来了真正意义上的“进”。
囚笼的门,终于要打开了。
而她将以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最安全的姿态,走向那片渴望已久的天地。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她需要利用陈家“安排”她出家的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体力,并思考离开陈家之后,真正的第一步,该踏向何方。
是去寻找那个可能对她抱有善意的西山观李道长?还是利用手中的银钱,隐姓埋名,寻找新的立足之地?
无论如何,她都知道,真正的挑战,从她踏出陈家大门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