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赫玛的永恒日光穿透琉璃穹顶,在海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却照不进那间浸着海洋气息的房间。贝壳风铃悬在窗边,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海瑟音却睡得很沉。
她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像暗夜里涌动的浪,发梢还缠着细碎海萤光。海瑟音本就生得极美。
贝壳风铃晃出的光影落在她眉眼间,将那身海洋气息的裙裾衬得愈发梦幻——墨色蕾丝缠上臂弯,与发间银蓝珊瑚饰呼应,裙摆白得像浪花,却又漫着紫调,是深海独有的神秘。
她坠入了梦境。
脚下是熟悉的白石长廊,廊柱上爬满银蓝色的藤蔓,花瓣簌簌落在肩头——这是她少女时最爱待的地方。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她循着那声音往前走,忽然看见廊的尽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玄霄背对着她,银色长剑随意靠在廊柱上,衣摆被风掀起一角。
海瑟音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脚步像被牵引着,不自觉地朝他走去。廊下的阴影漫过她的裙摆,她想开口唤他,喉咙却像被海水漫过,发不出声音。
直到离他只有几步远,玄霄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猩红,却没了往日的冷冽,反而像盛着一片安静的海。
“你来了。”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海风的潮湿。
海瑟音猛地停住脚步,梦境里的意识忽然变得模糊——这场景太真实,真实得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心底藏了太久的念想。
玄霄看着她,猩红的眸子在廊下光影里明暗不定,开口问道:“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凯妮斯那家伙,应该解决掉了吧。”
海瑟音停在原地,海藻般的长发被风掀起,发间银蓝珊瑚饰轻响。她望着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解决了。”
玄霄眉峰微蹙,追问:“你确定她死透了?”
海瑟音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如果你觉得头被砍下来还能活,不妨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活,或者能不能把砍下的头再接回去。”
她的声音里裹着海风的凉意,发间珊瑚饰随着动作轻晃,在廊柱投下细碎的光斑。玄霄盯着她眼底那抹坦然,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没再追问。
海瑟音望着玄霄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怀念的柔意,像潮汐漫过礁石般温和。
可转瞬想起他先前干脆的拒绝,那点柔软便像被退潮卷走,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攥住裙摆,将情绪一点点敛回眼底,重新换上惯常的平静。
就在这时,玄霄忽然转头看她,猩红的眸子在廊下光影里显得格外幽深:“海瑟音,你所说的那样,便是这样吗?”
海瑟音一愣,疑惑地抬头——
周遭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白石长廊的银蓝藤蔓瞬间褪成死灰。墙壁上渗出粘稠的血珠,顺着廊柱蜿蜒而下,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腥甜。
而玄霄站在她面前,手里赫然捧着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的眉眼轮廓,分明就是他自己。
猩红的眸子还圆睁着,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啊——!”
海瑟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海藻般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颈间。
方才梦中那片浓稠的血色还在眼前晃动,玄霄捧着自己头颅的画面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她心上。
她大口喘着气,指尖冰凉地抚上胸口,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颤。一串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奥赫玛的永恒日光依旧明亮,贝壳风铃在晨光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可这真实的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头那片从噩梦中带来的寒意。
“玄霄……”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
海瑟音抬手拭去颊边的泪,指尖触到一片湿凉。她望着帐顶垂落的珍珠流苏,恍惚间竟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哭过了。
十几年了吧?
从离开那片白石长廊起,从习惯用冷硬伪装起,眼泪早就成了最奢侈的东西。她早已学会在惊涛骇浪里挺直脊背,在暗箭明枪里不动声色,连疼痛都要嚼碎了咽进肚里。
可方才那个梦,却像一把钝刀,轻易就划开了她层层包裹的铠甲。
她蜷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贝壳风铃的叮咚声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碎裂,带着十几年未曾有过的、汹涌的脆弱。
海瑟音正抬手拭去眼角最后一点湿痕,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泪渍,一阵极轻的扑翅声便从窗边传来。
她顿了顿,转头望去——一只金色的蝴蝶正缓缓飞进来,翅翼上的纹路像撒了细碎的金粉,在奥赫玛永恒的日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它盘旋了半圈,竟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翅尖还带着窗外海风的微凉。
海瑟音屏住了呼吸,连抬手的动作都放轻了。那蝴蝶停在她蕾丝臂袖的褶皱上,翅翼微微扇动,像一片会呼吸的金箔。
心底那点因噩梦而起的惊悸,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抚平了些。她望着肩头这抹亮眼的金,恍惚间觉得,这或许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海瑟音望着肩头那只金色蝴蝶,翅翼上的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近乎神圣的光泽,绝非寻常生灵所有。
它停在她蕾丝臂袖上,动作轻柔得像一吻,翅尖扫过肌肤时,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她忽然想起那些古老的传说——浪漫泰坦的眷属常以蝶形现身,携着命运的丝线,在世间寻觅值得庇佑的羁绊。
这念头刚浮起,蝴蝶便轻轻振翅,绕着她的发间飞了一圈,银蓝珊瑚饰与金翅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碎的光屑飘落。
海瑟音的心跳慢了半拍。是巧合,还是……某种预兆?
蝴蝶没停留太久,最终朝着窗外飞去,金色的身影渐远,融进奥赫玛永恒的日光里,只留下肩头一点若有似无的暖意,像一句未说出口的温柔谶语。
阿格特斯尤的海风混着咸湿气息漫过城墙,玄霄踏着被浪沫打湿的石阶往下走,玄色披风边缘沾了些细碎的沙粒。
一只金色蝴蝶忽然从垛口后钻出,翅尖擦过他的肩甲,金粉落在暗色布料上,像撒了点碎星。
他侧了侧肩,动作平静得近乎漠然,蝴蝶被气流推得晃了晃。
“这里的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多。”
猩红的眸子扫过远处海天相接的线,没再看那蝴蝶一眼。海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银剑的潮汐纹鞘——那是海洋之城特有的锻造印记,却被他周身的冷意衬得格外锋利。
蝴蝶在他身后盘旋,翅翼沾了点海风带来的湿气,却仍固执地跟着,像要在咽喉之地,缀上一抹不肯熄灭的金。
阿格莱雅束起的金发被海风扬起几缕,鎏金纹样的裙裾随动作轻摆。她望着玄霄,金饰点缀的发间泛起微光,困惑溢于言表:“你怎笃定母亲知晓这些?”
玄霄步速未缓,猩红眼眸映着悬锋城轮廓,指尖摩挲潮汐纹剑鞘:“父亲惯于晚膳后与母亲聊政务。他身为执政官,黄金裔被捕、审视诸事全程参与,知晓细节是必然。”
海风裹挟咸涩,将话语碾成碎片。阿格莱雅垂落的金发轻晃,似无声应和玄霄藏在平淡里的笃定,如她周身鎏金饰件,暗涌着对因果的执着探寻。
阿格莱雅望着玄霄,金发散着柔光,眉眼漾着真切的欣喜:“师兄恢复得这样快,我真高兴。原以为那些事会绊住你,让你停在原地。”
玄霄垂眸,猩红瞳底隐着灼人的执念,声音沉得像压着未竟的誓:“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一堆亟待解开的局,何况……雅薇拉还等着我接她回家。”
海风掠过,阿格莱雅鬓边金发轻晃,她望着玄霄背影,知道那些藏在“事”里的挣扎与执念,正推着他往更汹涌的前路去,连停顿都成了奢侈。
阿格莱雅望着玄霄,金发散着柔光,困惑地问:“所以你为什么不让莱奥尼达斯跟着我们呢?”
玄霄垂眸,摇了摇头,猩红瞳底隐着复杂,声音低而清晰:“这跟他没关系,他不该被搅进这些事里。”
海风轻轻拂过,阿格莱雅鬓边金发微动,她看着玄霄,明白他是想把旁人隔绝在危险之外,独力背负那些汹涌的未知 。
阿格莱雅捏着裙角的手指紧了紧,金发被海风拂到颊边:“而且他应该也知道了些什么。”
玄霄转头看向她,猩红的眸子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都那么明显了,他该发现的——我就是当年被驱逐的那个少年统领。”
话语里没有丝毫遮掩,像把藏了多年的剑终于出鞘。阿格莱雅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当年城墙上那道决绝的背影,与此刻重合在一起,竟没什么两样。
海风卷着咸涩漫过石阶,将两人间的沉默吹得有些发沉。
阿格莱雅叹了口气,金发垂落肩头,语气里带着担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玄霄抬眼望向悬锋城的方向,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今天就是判刑的日子,我打算直接……”
他顿了顿,指尖猛地攥紧腰间的剑柄,银剑的潮汐纹在日光下泛出冷冽的光,“去刑场。”
海风骤然变得凌厉,吹得阿格莱雅的金发乱舞。她看着玄霄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他口中的“直接”二字里,藏着怎样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