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内殿,门窗紧闭,将那初夏傍晚尚存的一丝天光与暖风彻底隔绝在外。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显得格外阴郁。
地上,是一只摔得粉碎的青花瓷茶盏,褐色的茶汤和茶叶溅得到处都是,如同此刻殿主人破碎失控的心绪。
惠嫔刘姝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方才在长春宫遭受的拒绝与“背叛”,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那张原本尚算清秀的脸庞,因愤怒和嫉恨而微微扭曲,眼底布满了不甘的血丝。
“懦弱!她就是个懦夫!”惠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不想争,她怕了!她只顾着她那个公主的前程,何曾想过稷儿?何曾想过我们刘家的未来?!她不敢争,我偏要争!我偏不信,我刘姝书就永无出头之日!”
宫女荷花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收拾着碎片,闻言手一抖,指尖险些被锋利的瓷片划伤。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忧虑与恐惧,声音发颤地劝道:“娘娘,您息怒啊!仔细气坏了身子……如今,如今承乾宫那位圣眷正浓,势大如日中天,连……连景阳宫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丽妃娘娘都护着她,咱们……咱们如何争得过啊?”
“丽妃?”惠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楚明玉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妇!她不过是仗着出身将门,陛下眼下还用得上她楚家的兵权,才容得她在后宫如此嚣张!可我刘家呢?我父亲是堂堂户部尚书,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前朝岂是无人?”
她被一股莫名的勇气和妄念支撑着,猛地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笔,因激动,笔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略一思忖,便奋笔疾书,字迹带着一股狠厉决绝的意味。
写罢,她仔细封好,递给刚刚收拾完碎片、垂手侍立的宫女兰花,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兰花,你找个绝对稳妥可靠的人,将这封信悄悄送出宫去,务必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中。告诉他——请他在朝中尽快联络与我们交好的御史和言官,上奏陛下,陈说立后当以正统为要,重嫡庶之分,论资历深浅,方合祖宗法度,能安天下臣民之心。再……再巧妙些暗示,三皇子日渐长成,天资聪颖,性情仁孝,宜早定名分,以固国本!”
兰花接过那封仿佛烫手山芋般的密信,脸上血色尽褪,迟疑着不敢应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啊!如今宫里,承乾宫那位手眼通天,尤其是那个小禄子,耳目灵通得紧,六宫鲜少有事情能瞒过他。万一……万一被察觉,这可是勾结前朝、窥探圣意的大罪啊!”
惠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如同困兽般低吼道:“小禄子?不过是个阉奴,贪财好利之徒!多使些银子打点便是!再则……”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毒的光芒,“你以为贤妃……齐庶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她经营多年,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残余势力,如今散落各处,哪个不对承乾宫那位恨之入骨?这些人,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
是夜,月黑风高,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星月之光,整个紫禁城陷入一片沉滞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划过夜空。
一道模糊的黑影,借着建筑物的阴影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早已被封禁、荒废多时的景仁宫。
昔日奢华煊赫的景仁宫,如今朱门紧锁,蛛网尘封,庭院中杂草丛生,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
那黑影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一处坍塌了半边的配殿残垣后,那里,早已有一个身着深色宫装、以兜帽严实遮住头脸的纤细身影在等候。
黑影上前,低声唤道:“锦书姐姐?”
那身影微微一颤,缓缓掀开了兜帽。
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一丝,照亮了一张苍白而憔悴,却带着刻骨仇恨的脸庞,正是昔日贤妃齐若兰最为信赖倚重的心腹大宫女——锦书。
她本该随着贤妃的倒台而被处死,不知用了何种金蝉脱壳之法,竟隐匿至今。
她眼中淬着剧毒般的恨意,声音沙哑如同夜枭:“你们主子……惠嫔娘娘,当真愿意助我们,为我那冤死的主子报仇雪恨?”
那黑影,显然是惠嫔派来的心腹,连忙道:“千真万确!惠嫔娘娘说,三皇子若想有出头之日,必先搬开承乾宫那块拦路巨石!我们娘娘愿与姐姐联手,各取所需!”
锦书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怨毒的笑容,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好!很好!主子……主子她生前神机妙算,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留下了后手……”
她凑近那黑影,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你回去告诉惠嫔,三皇子若想出头,须得先除掉承乾宫那双碍眼的儿女!没了子嗣倚仗,我看她苏晚棠还能得意到几时!”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塞到黑影手中,叮嘱道:“此物名曰‘三日归’,无色无味,银针也验不出。混入饮食之中,初时无异样,三日后方会发作,症状如同急惊风,太医也难以察觉蹊跷。让她……找机会,下手!”
冰冷的药包入手,那黑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握着的是一条毒蛇。
锦书重新拉上兜帽,最后看了一眼承乾宫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恨意,随即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月光彻底被乌云吞没,景仁宫的废墟重归死寂,只有那包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毒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阴谋与厮杀。
惠嫔的妄念,与贤妃遗留的毒计,在这深宫夜色中,悄然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