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所有的喧嚣和争论都已平息,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紧张的呼吸声。
苏晚棠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系于指尖和眼前的孩子身上。
十宣放血之后,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将注意力转回皇子头部。
碎冰包的持续冷敷和薄荷膏强烈的清凉辛窜之气仍在发挥作用,皇子身躯那骇人的剧烈抽搐幅度似乎进一步减小,频率也放缓了些许,但并未完全停止,喉咙深处那拉风箱般的痰鸣音依旧沉重,显示危机并未真正过去。
就在此时,她意识深处那神秘的系统提示再次清晰而急促地闪过:
【加强刺激!重点按压人中穴!持续进行!】
苏晚棠毫不犹豫,立刻伸出右手拇指,将指甲修剪得短而圆润的指端,置于三皇子鼻唇之间那道浅浅的沟壑——人中穴之上。
她屏住呼吸,用适中而沉稳的力度,一下,又一下,持续而富有节奏地按压这个对于昏厥、惊厥具有强效复苏作用的急救要穴。
她的动作专注而坚定,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暖阁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胶着在她的手指和软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空气凝固,仿佛被无形的紧张感冻结。
惠嫔刘姝书早已停止了哭泣,死死用锦帕捂着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干扰了救治,另一只手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德妃刘姝和紧紧握着庶妹冰冷颤抖的手,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苏晚棠,那眼神里交织着绝望中滋生出的微弱期盼,和根深蒂固的疑虑与担忧。
皇帝萧景珩负手立于榻前不远,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凝如水,但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那双一瞬不瞬、锐利如鹰隼般专注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滔天波澜。
太后文氏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几乎要被捻出火星来,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默念着祈福的经文,将全部的希冀寄托于神佛……以及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瑾贵人身上。
时间,在苏晚棠一下下沉稳的按压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却仿佛漫长如一季。
终于! 在苏晚棠坚持不懈的按压,以及先前冰敷降温、薄荷开窍、放血泻热等一系列措施的共同作用下,三皇子萧稷小小的身躯猛地剧烈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较为响亮的、带着痛苦的呜咽!
紧接着,那一直死死紧咬、连汤药都难以撬开的牙关,竟然微微松开了一条缝隙!
持续了许久的高热惊厥状态,终于被这套组合急救法强行中断!
令人心惊肉跳的抽搐渐渐停止了。
虽然孩子依旧双眼紧闭,处于昏迷之中,呼吸依旧急促,小脸也仍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体温未退,但至少,那最可怕、最耗损元气的持续性剧烈痉挛,终于止住了!口中也不再大量涌出令人揪心的白沫。
“呼……” 苏晚棠直到此刻,才敢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高度紧张的精神一旦放松,她立刻感觉到自己背后的中衣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
按压穴位的右臂也因持续用力而微微发酸颤抖。
她强压下身体的反应,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皇子重新放平,依旧细心地保持着侧卧的体位,以防万一。
又拉过旁边一床柔软的云丝锦被的一角,轻轻盖在孩子身上。
一直紧张关注着的宫女荷花此刻显出了机灵,立刻递上一块用温水浸湿、拧得半干的软帕。
苏晚棠接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皇子额角、脖颈的冷汗和嘴角残留的污沫。
“稷儿……我的稷儿……” 惠嫔刘姝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榻边,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抚摸上儿子依旧发烫却不再紧绷抽搐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度,虽然仍是高热,却已不再是方才那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烫伤人的骇人滚烫!
她猛地抬头,望向苏晚棠,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泪水。
德妃刘姝和也终于跟着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看向苏晚棠的目光中,那层疑虑的坚冰悄然融化,多了几分真切的、毫不掩饰的感激,她对着苏晚棠,极轻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抽搐暂时止住了。”苏晚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她转向那群面色青红交错、神情极其复杂的太医们,语气平静却清晰,“接下来的事儿——持续物理降温,化解痰热,清除体内余热,稳固心神,防止复发——这便非我所长,是诸位太医大人的专长了。还请诸位尽快施为。”
太医们面面相觑,脸上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们一群堂堂太医院国手,饱读医书,经验丰富,方才却束手无策,只能磕头请罪,最终竟真被一个凭“民间土法”和急智胆识的妃嫔抢先将皇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院判张太医脸色变幻数次,最终还是一咬牙,上前再次仔细诊脉。半晌后,他收回手,对着皇帝和太后深深躬身,语气艰涩却不得不承认:“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殿下脉象虽仍疾数,热邪未清,但……但先前那等邪热内闭、心包受扰的危象已大为缓解,脉道也通畅了许多。苏贵人所施之法……虽……虽源自民间,然……确有其效验,为殿下争取了宝贵的生机。后续的调理用药,臣等必殚精竭虑,尽心竭力,定保殿下无虞!” 这番话,等于是间接承认了苏晚棠的成功。
太后文氏直到此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回宫人搬来的紫檀扶手椅上,一直紧攥着佛珠的手微微放松,看向苏晚棠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深沉的探究。
皇帝萧景珩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他深深看了苏晚棠一眼,那目光深邃如潭,蕴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对她方才果决专业的赞许,有对皇子脱险的庆幸,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身上这种屡屡超出常理、出人意表的特质所产生的、更深层次的好奇与审视。
然而,危机并未真正解除。
皇子为何会突发如此凶险的急症?是寻常的惊风,还是真如系统提示所警告以及那个宫女彩荷恶毒暗示的那般,与“贤妃旧物”或某些“不洁之物”有关?
这场在太后寿宴上骤然炸响的惊雷,究竟是天降急病,还是人祸阴谋?
苏晚棠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暖阁角落,那个依旧低垂着头、捧着水盆、看似惊慌失措的宫女彩荷。
只见彩荷的指尖正极其轻微地掐着盆沿,指节泛白。
苏晚棠心中警铃大作。
贤妃齐氏虽已倒台,但这深宫之中的暗流与风浪,却远未平息,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掀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