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话音刚落,周太医那“相冲相激”、“不宜同用”的论断还如同冰冷的铁块压在众人心头,暖阁内落针可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苏晚棠仿佛被点醒一般,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浮现出极其真切的“后怕”与“恍然大悟”!
她立刻转向皇帝和贤妃,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又夹杂着一种发现关键线索的急切:
“原……原来如此!多……多谢周太医解惑!”
她先是对着周太医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目光转向萧景珩和贤妃,语气充满了心有余悸的庆幸,“陛下!贤妃娘娘!臣妾……臣妾方才情急之下失手打翻汤碗,心中惶恐万分,此刻才知……竟是歪打正着,侥幸救了丽妃娘娘一命啊!”
她顿了顿,似乎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眼神变得无比认真:“陛下容禀!臣妾想起来了!就在前两日,丽妃娘娘因在御苑练习骑射,不慎扭伤了脚踝,曾亲至臣妾的储秀宫,问臣妾讨要活血化瘀、舒筋通络的药丸。臣妾感念娘娘信任,便为娘娘精心配制了几丸。”
她特意强调了“亲至储秀宫”和“精心配制”,增加可信度。
“那药丸之中,”苏晚棠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汤渍,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一味主药,正是‘红花’!此物性味辛温,最擅破血行滞,通经止痛,药力……颇为峻猛!”
她加重了“峻猛”二字,然后看向周太医,带着一种“求知”的诚恳,“臣妾虽略通药膳调养,于深奥的药理配伍之道却所知有限。然,臣妾幼时曾听家中延请的老供奉提过,红花药性烈,活血之力极强,若与某些性味相悖、尤其是解表发散、升阳提气之药共用,需格外谨慎,否则两药相激,恐有冲撞脉络、扰动气血之险!”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依旧有些迷糊的丽妃,又看向皇帝,声音带着无比的庆幸与后怕:“方才听周太医言及葛根与此花毒恐有‘相冲相激’之虞,臣妾才猛然忆起此事!丽妃娘娘所服红花药丸,药力尚未完全化散,此刻若再饮下这性主升散、解肌退热的葛根醒酒汤……两股药力在娘娘体内相激相冲……后果……臣妾简直不敢细想!轻则气血逆乱,经脉受损;重则……重则恐有性命之虞啊陛下!”
她说到这里,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自己想到的可怕后果吓到了,“幸而……幸而苍天庇佑,臣妾那一绊,竟……竟阴差阳错,避免了这更大的祸事!”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丝丝入扣,逻辑严谨。将致命的“葛根配花毒生物碱”生成剧毒的核心真相,巧妙地掩藏在了“葛根配活血红花”可能导致气血冲撞、引发内伤风险的幌子之下。
这个解释,既符合中医“十八反”、“十九畏”中关于药性冲突的常识(红花与升散药配伍需谨慎),又完美解释了打翻汤碗的“莽撞”行为(是为了救人!),更点出了这碗汤对丽妃同样存在巨大风险(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最关键的是,她将自己彻底摘了出来——我根本不懂那花毒和葛根的致命相克,我只是担心活血药和醒酒药相冲!我是出于对丽妃身体的关心才“失手”的!
这番滴水不漏的“剖白”,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入巨石!众妃嫔听得心惊肉跳,随即恍然大悟,看向苏晚棠的目光瞬间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天爷!竟是这般凶险!”
“多亏了苏贵人!若不是苏贵人‘失手’,丽妃姐姐岂不是……”
“红花配葛根,听着就吓人!苏贵人懂的真多!”
“是啊是啊,这哪里是失手,分明是救命的菩萨手啊!”
“这百花宴……差点就成了索命宴了!”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风向彻底倒向了苏晚棠。
贤妃齐若兰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如同被千斤巨石死死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她精心策划的绝杀连环计——先用毒花致幻构陷,再用葛根汤毒杀灭口——每一步都算计得狠辣刁钻,环环相扣!
眼看就要将丽妃彻底打入地狱,并洗脱自身嫌疑,甚至可能反咬一口!
可这一切! 竟被苏晚棠用一个“活血丸”的幌子,轻描淡写地、以“歪打正着”的方式,彻底粉碎!不仅化解了致命的配伍杀局,还让她苏晚棠摇身一变,成了洞察先机、误打误撞救了丽妃性命的“功臣”!
赢得了满堂的同情与赞誉!而她贤妃,这个“赐花”又“赐汤”的人,此刻在众人眼中,恐怕已与“催命符”无异!
贤妃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宽大衣袖下,那串从不离手的紫檀佛珠,被她生生捏断了串线,几颗浑圆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在地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