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帝王金口已开,纵使心中隐隐后悔,此刻也断无退缩之理!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丝荒谬感,硬着头皮,学着苏晚棠方才的架势,双手握住那柄轻巧的黄杨木鹤嘴锄,对着脚下板结的荒地,奋力挥下!
“嘿——!”
第一锄,帝王威仪加持,姿势倒也算得上潇洒利落。
雪亮的锄尖携着风声,“噗”一声深深楔入灰白的硬土之中。
然而,当他试图依样画葫芦,手臂用力向上撬动时,却感觉锄柄上传来的阻力远超想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撬起巴掌大小、薄薄的一层草皮,底下虬结的草根和碎石纹丝不动!
萧景珩:“……” 这锄头……怎地如此之沉?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腕。
“呵——!”
第二锄,他吸取教训,运足了力气,腰身下沉,猛力向上一掀!只听“哗啦”一声,一大片混杂着草根、碎石和干硬土块的“成果”被高高扬起!然而,用力过猛之下,那泥块竟不偏不倚,朝着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飞溅而来!
“陛下小心!”李德全的惊呼声带着破音。
萧景珩反应极快,侧身急退半步,饶是如此,几点醒目的泥浆依旧溅在了象征帝王威仪的十二章纹龙袍之上,留下污迹。
他英挺的眉头瞬间蹙紧,看着袍角的泥点,脸色有些难看。
第三锄,他心中憋着一股气,看准了一块看似松软之处狠狠落下!岂料“铛”一声脆响!锄刃竟狠狠磕在一块深埋地下的坚硬顽石之上!
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木柄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酸软,锄头都差点脱手飞出!
萧景珩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没哼出声。
他低头看着脚下:努力了三锄,地面不过被浅浅地刨开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得可怜的坑,连草根都没清理干净。
再看看旁边那片仿佛无边无际、荆棘丛生的半亩荒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额角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春日暖阳下闪闪发亮。
这才几下?双臂竟已隐隐酸痛,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苏晚棠在一旁看得分明,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认真负责”的指导模样,声音清脆:“陛下,您腰部的力量要用上!腿要像扎根一样站稳,借全身之力,方能事半功倍!您看,就像这样——”
她话音未落,已再次娴熟地挥动药锄,腰腿协同发力,动作行云流水,轻松至极地将一块足有脸盆大小、夹杂着粗壮草根的硬土块完整翻起,再随手敲碎拔根,一气呵成。
那轻松写意的姿态,与皇帝的狼狈形成了惨烈对比。
萧景珩咬了咬牙,身为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轻易认输。
他努力回忆着苏晚棠的动作要领,调整呼吸,再次挥动锄头。
一下,两下……动作却愈发僵硬滞涩,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额头上原本细密的汗珠逐渐汇聚成汗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中。
那身华贵非凡的明黄龙袍,此刻沾了泥点,裹在身上,在劳作中显得格外沉重累赘,如同无形的枷锁。
一旁侍立的李德全,从第一锄开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自家金尊玉贵的万岁爷累得额头见汗、龙袍染尘、手臂酸软,那锄头挥得一次比一次勉强,老太监心疼得如同刀绞,两只手都快搓掉了一层皮!
终于,在皇帝又一次吃力地撬动土块,身形微晃之时,李德全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扑跪在皇帝脚边的泥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萧景珩的腿(小心翼翼地避开泥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
“陛下!万岁爷啊!龙体为重!龙体为重啊——!”
他的老脸皱成一团,涕泪纵横,“这……这等粗鄙贱役,岂是万乘之尊、天命之子该亲力亲为的?!奴才……奴才心如刀割啊!求陛下开恩,让老奴……让老奴替您翻!奴才这把老骨头,这副残躯,今日就豁出去了!只求陛下保重圣躬,莫要累坏了身子骨啊——!”
他一边嚎啕,一边作势就要去抢夺皇帝手中那柄“罪魁祸首”的花锄,心中却是一片悲凉:完了完了,这半亩硬地翻下来,自己这把老腰怕是要生生累断,直接交代在这储秀宫后头了!
萧景珩被李德全这突如其来、惊天动地的哀嚎和抱腿之举弄得动作彻底僵住。
他低头看着脚下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正在遭受酷刑的老太监,再看看自己那“辉煌”的战果——巴掌大一块浅坑,以及旁边那片依旧在嘲笑他的广阔荒地……最后,目光落在强忍笑意、肩膀微微抖动的苏晚棠身上。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与哭笑不得的情绪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憋闷和窘迫。
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执掌乾坤,竟被这三亩地(虽然实际只有半亩)和一把小小的花锄,逼得如此狼狈?甚至需要贴身大总管以死相谏?
萧景珩长长地、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那柄让他吃尽苦头的花锄。
他顺手从袖中抽出一条明黄色的丝帕(这动作又让李德全眼皮狂跳),随意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再看向苏晚棠时,深邃的眼眸中已没了之前的窘迫,反而带着一丝释然和认输的笑意,那笑意深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苏贵人,”他的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却恢复了帝王的从容,“朕今日观此农事,深感……‘粒粒皆辛苦’五字,字字千钧。这三亩沃野……嗯,雄心虽在,然观今日天时、地利、朕之体力,恐非旦夕之功可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荒地,带着点商量的口吻,问出了那句让李德全如蒙大赦的话:
“你看……此等开荒重任,能……雇人代劳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