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防盗网，在李朴的床边投下细碎的格子影。
他醒得早，盯着天花板发呆，昨晚张田说的 “今天发工资” 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手机放在枕边，屏幕暗着，他时不时拿起来按亮，又怕错过转账提示，又怕看到余额时的失落。
院子里传来张田的声音，带着刻意放轻的语气：“小李，醒了吗？出来一下。”
李朴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 t 恤 —— 还是来非洲时带的，半年来瘦了不少，领口晃荡着。
走出房门，见张田拿着手机站在院子里，刘景则靠在椰子树干上，背对着他，脸色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争吵别扭。
“小李，工资给你转过去了。” 张田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是银行转账成功的页面，“半年，一共 4 万 8 千块人民币，老刘昨天想了一晚，说之前扣着工资不对，这钱一分不少转你卡上了。社保的事…… 咱们小公司，暂时还没办，以后慢慢补。”
李朴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银行 App。屏幕上，“转账收入 .00 元” 的提示弹窗跳了出来，时间就在刚才。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指尖有些发颤，这是他来非洲半年，第一次拿到完整的工资，可心里却没有预想的轻松，反而像堵着一团棉花。
“谢谢张哥。” 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涩。
目光扫过刘景的背影，对方没回头，只是抬手挠了挠头，像是在掩饰什么，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回房后，李朴关上门，又反复确认了几遍银行余额。 元，不多不少，躺在账户里，数字冰冷，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 那是他半年来跑工地、晒烈日、挨拳头换来的。
他点开手机银行转账界面，熟练地找到母亲的账户，输入 “”。
手指悬在 “确认转账” 按钮上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酸。
来非洲这半年，每次和家里视频，母亲总问 “钱够不够花”“别太累”，他每次都说 “挺好的，工资按时发，住得也舒服”，从没提过挨打的事，没说过工资被压着，更没说过天天吃着简单的饭菜，晒得黢黑，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确认转账” 的提示弹出来，李朴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去。
转账成功的短信很快发来，他盯着屏幕，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卸下了一点担子。
刚放下手机，微信就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心里一紧，赶紧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又用手蹭了蹭脸 —— 鼻子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得侧着点脸才不明显，免得母亲担心。
“妈。” 他接起电话，努力挤出笑容，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
屏幕里，母亲的脸立刻出现，头发白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看到他，眼睛瞬间亮了：“儿子，刚给我转钱干啥？你自己留着花，在外面别委屈自己，吃好点穿好点。”
“挣着钱了，给您花是应该的。” 李朴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院子，“您看，我住的地方带院子，环境好得很，这边生意也顺，工资都是按时到账，您放心。”
母亲盯着屏幕，眉头却慢慢皱起来：“儿子，你咋瘦了这么多？脸也黑了一圈，是不是干活太累了？” 她伸出手，像是想穿过屏幕摸到他，声音带着心疼，“要不就回来吧，家里找个工作也挺好，不用在外面遭罪，妈还能给你做口热饭。”
李朴心里一酸，赶紧别过脸，对着院子里的椰子树，避开脸上的淤青，笑着说：“妈，非洲太阳烈，晒黑很正常，大家都这样。瘦是因为这边伙食清淡，少油少盐，健康着呢。您看，我这身子骨结实得很，还胖了点呢。” 他故意挺了挺腰，却忘了 t 恤宽松，反而显得肩膀更单薄，像根被风吹瘦的芦苇。
“真没事？” 母亲还是不放心，追问着，“住的地方安全不？老板和同事人好不好？别太拼，身体是本钱，钱挣不完的。”
“安全得很，住的地方有防盗网，老板和同事都照顾我，您就别操心了。” 李朴捡着好的说，把挨打的委屈、工资被压的无奈、和刘景争吵的难受都咽进肚子里，压得严严实实，“您在家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别不舍得花钱。等我再干段时间，攒够钱，就回去看您，带您去旅游。”
母亲点点头，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从 “按时吃饭” 说到 “别熬夜”，从 “下雨带伞” 说到 “天冷加衣”，像小时候一样，生怕漏了一句。最后才恋恋不舍地说：“行了，不耽误你干活了，记得常给妈发消息。”
“嗯，妈您也注意身体。” 李朴笑着点头，直到母亲挂了电话，屏幕暗下去，他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他靠在墙上，盯着手机里母亲的头像 —— 那是去年过年拍的，母亲穿着他买的红色围巾，笑得像个孩子。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母亲的笑脸。
他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面的张田和刘景听到，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流，肩膀微微颤抖。
心里堵得难受，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喘不过气。
明明拿到了工资，给家里转了钱，让母亲放心了，可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他想起刚到非洲时，母亲送他，眼眶红红的，却强忍着没哭，只说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想起自己挨了打，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地血迹，觉得孤立无援；想起和刘景争吵时，对方刻薄的话像刀子，扎得他体无完肤；想起同学在朋友圈发的带泳池的宿舍、精致的饭菜，再看看自己住的小房间、身上洗旧的 t 恤，心里满是落差。
“报喜不报忧”，这话他从小听到大，以前觉得是懂事，现在才知道，有多难。
明明受了委屈，受了苦，却只能对着家人笑脸相迎，把所有的难都自己扛着，连哭都要偷偷摸摸。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张田的声音：“小李，中午去吃点好的，我请客，就当给你赔罪了，附近中餐馆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李朴赶紧擦了擦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看到张田站在门口，刘景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 是当地少见的水果，价格不便宜，想必是特意买的。
“不了张哥，我不饿。” 李朴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我想歇会儿，下午还有活要干。”
刘景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憋了半天，才小声说：“工资的事，之前是我不对，以后…… 不会再压着了，每月按时转你卡上。” 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李朴愣了一下，没想到刘景会主动道歉。
他看着对方局促的样子，心里的疙瘩似乎松动了些，点了点头：“没事，过去了。”
张田松了口气，笑着说：“这就对了嘛，咱们都是出来打拼的，有啥矛盾说开就好。中午还是得吃点，鸡汤都订好了，别浪费，就当咱们仨缓和缓和关系。”
盛情难却，李朴跟着他们去了中餐馆。
鸡汤端上来，冒着热气，飘着葱花，喝一口，暖暖的，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张田不停给他夹鸡肉，说 “多吃点，补补身子”；刘景也偶尔开口，问他 “在桑岛玩得开心吗”“海豚真的会跟着船跳”，话不多，却比之前自然了不少，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可李朴心里的那股堵，却没散去。
他知道，工资到账了，和刘景的矛盾暂时化解了，可来非洲这半年经历的委屈、危险、无助，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抹不掉。
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眼泪，那些说不出口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吃完饭，回院子的路上，李朴看着路边嬉笑打闹的黑人小孩，看着远处湛蓝的海，看着天上飘着的白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旅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边努力扎根，一边藏着满心的牵挂与委屈。
回到房间，他把手机里的银行 App 退掉，像是不想再面对那串冰冷的数字。
剩下的
元，他打算留着应急，再攒些钱，就给家里换个新冰箱 —— 母亲总说家里的冰箱太老了，制冷不好，却一直舍不得换。
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我去忙了，你别担心，晚上再跟你聊。” 想了想，又加了句，“我在这边真的很好，吃的住的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别总想着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