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尔。”
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严的声音从王宫高大的门廊下传来。一位身着银丝刺绣白袍、头戴王冠的精灵男性站在那里。
他的容貌俊美非凡，岁月似乎只增添了他的沉稳，与艾菲尔如出一辙的翡翠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同样的激动与虔诚。
“父王！”
艾菲尔快步上前，脸上洋溢着完成使命的骄傲与喜悦，“我成功了！我把神明大人带回来了！”
那位精灵王——瑟兰，目光越过女儿，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压下澎湃的心潮，随即就要像外面那些精灵一样俯身下拜。
“先别跪，精灵王。”
我抬手制止了他，我需要掌握一点主动权，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瑟兰王的身体顿住，他微微躬身，语气充满了敬畏：“不胜惶恐，能被您垂询。吾名为瑟兰，我的大人。请您先进入王宫，再对您忠诚的仆从发表神谕。”
神谕？我暗自皱眉，但表面上只是微微颔首。
在瑟兰王和艾菲尔的引导下，我们步入了精灵王宫的内部。与外部的宏伟壮丽相比，内部更加令人……无所适从。
宽阔得惊人的走廊两侧，站立着衣着比外面禁军更加华丽、身份显然也更高的精灵。
他们同样在我们经过时，整齐划一地深深跪拜下去，头颅低垂，不敢直视。
而走廊的墙壁、高耸的穹顶，所有能雕刻和绘画的地方，几乎都被我的形象占据。
壁画描绘着“我”与各种庞然巨兽（比如那两只倒霉的楔输和窦窳）战斗的场面，姿态威武，气浪滔天。
浮雕则刻画着我翱翔于树海之上，或是接受精灵跪拜的场景，每一片鳞片都被渲染得熠熠生辉。
这些艺术品的技艺登峰造极，将“我”塑造成了一位战无不胜、威严无边的守护神。
雅努斯和瑟薇娅看着这些壁画，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是瑟薇娅，看着画中那威严的巨龙，又偷偷瞄了瞄身边人形的我，耳鳍轻轻颤动。
这不是我，我的公主们，至少不是现在的我。
最终，我们来到了王宫的主殿。这里更加宏伟，穹顶高得仿佛直接连接着世界树的枝叶，柔和的光线从上方洒落。
大殿的尽头，是一座由纯净白玉和活着的金色藤蔓共同构筑的王座，王座的靠背顶端，雕刻的正是展开龙翼的我。
“大人，请您上座。”瑟兰王恭敬地侧身，指向那唯一的王座。
我看了一眼那华丽得过分的座位，又看了看下面黑压压一片跪倒的精灵，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也更可能刺激这些狂信徒的神经。
我没有拒绝，迈步上前，坦然地在那个为本精灵王准备、如今却象征更高权柄的王座上坐了下来。
好硬，还硌屁股。
雅努斯和瑟薇娅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去找别的座位，而是安静地一左一右站在王座两旁，如同两位神眷的圣女。
我靠在王座背上，金色的竖瞳扫过大殿下方依旧跪伏着的、以瑟兰王为首的精灵们，感受着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崇拜意念，心中泛起一丝无奈的荒谬感。
这就是被信仰包围的感觉吗？
真是……既沉重，又无聊，真不知道那些神明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感觉。
我端坐于王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依旧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精灵们。
雅努斯和瑟薇娅静立两侧，她们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几乎凝滞的虔诚，以及我身上散发出的、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淡漠。
现在直接否认神明的身份是愚蠢的，千年的信仰早已根植于他们的血脉与文明之中，粗暴的否定只会引发混乱，甚至可能让这份狂热以更扭曲的方式爆发。
我需要引导，需要潜移默化地让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崇拜的“神明”，并不是所谓的神明。
“都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不容违背的威严。
下方的精灵们，以瑟兰王为首，闻言身体皆是一震，随即带着几分惶恐与更大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无数双翡翠色、琥珀色的眼眸聚焦在我身上，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敬畏与期待，仿佛在等待聆听神启。
“我只说三件事。”我开门见山，竖瞳中金光流转，确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他们心中。
“第一点，”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仰望的脸，“见到我，不许跪拜，不许做出任何恭敬的礼仪，我不喜欢这种无用的仪式。无论是你们，还是卢德本纳的所有子民。告诉他们，保持平常的姿态即可。”
这是打破外在崇拜形式的第一步，也是最直接的一步，肢体上的平等，是意识上平等的开端。
话音刚落，我能看到精灵们脸上浮现出困惑、不安，甚至是一丝惶恐，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我眯了眯眼，装了下不耐烦。
瑟兰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我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恭敬的：“谨遵神谕。”
“第二点，”我继续说道，语气严肃，“恢复卢德本纳原有的秩序。该巡逻的巡逻，该纺纱的纺纱，该唱歌的就继续唱。如果因为我的到来，导致卢德本纳陷入大规模、无休止的朝圣与停滞，那么，我会立刻离开。”
这是威胁，也是提醒。我将自己的去留与他们的正常生活绑定，迫使他们从狂热的集体无意识中抽离一部分，去思考神明真正是什么。
这一次，精灵们眼中的困惑更深了，但也多了一丝思考。
瑟兰王的身体微微绷紧，显然明白了这话语中的分量，他深深低下头：“是，我们必将让卢德本纳恢复应有的生机与秩序，绝不让您失望。”
“第三点，”我提出了最终，也是对我个人而言最实际的目的，“带我去你们的藏书室，我要看看你们的历史。”
了解他们如何记载我，了解卢德本纳真正的过去，是解开这个信仰死结的关键。
“藏书室？”瑟兰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崇敬表情，“您是要审视我等为您记载的史诗与智慧吗？这是卢德本纳无上的荣光！我立刻为带您去！”
三条“神谕”颁布完毕，我看着下方虽然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已经开始涌动不同情绪的精灵们，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改变千年信仰非一日之功，但至少，种子已经播下。
我从王座上站起身，看向瑟兰王：“现在，带路吧。”
雅努斯在我身边悄悄松了口气，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总算……有点像正常的拜访了。”
瑟薇娅也轻轻点头，红瞳中闪过一丝对我的钦佩。
而精灵们，则在瑟兰王的带领下，第一次在没有跪拜的情况下，为我们让开了通往藏书室的道路。
尽管他们的目光依旧灼热，但某种僵硬的模式，似乎正在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