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事站在那里,背光的身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
“让她们……怎样?”周管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春桃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的泪水无声滑落。
周管事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林芷,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芷姑娘,王府容不得这等心思歹毒、背主行凶之人。”
“她,”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春桃,“交给你处置。天亮之前,事情要了结干净。”
他仿佛在交代一件寻常差事,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青瓷瓶,轻轻放在旁边的破旧木桌上。
“这药,干净利落,没有痛苦。”周管事的声音毫无波澜,“看着她喝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决绝地走出了柴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也将沉重的死亡气息牢牢锁在了这方狭小阴暗的空间里。
柴房里只剩下林芷和春桃,以及桌上那瓶象征着终结的毒药。
林芷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柴房里一片寂静,春桃抬起涣散的瞳孔:“姐姐,可以抱抱我吗?我好冷。”
“……好。”
她俯下身,无声地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女孩。
“真好啊,姐姐身上好暖啊,我好像一直都是冷的……”春桃眼眸微合。
“……”林芷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被关在那个地方,就好像唯一的‘同类’一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你也是这样抱着我……”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悲凉的苦笑。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地看着林芷,看进了她的挣扎和痛苦里。
“姐姐……”春桃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别为难……你下不了手的……”
她挣扎着,用被缚在身后的手摸索着墙壁,艰难地、一点点地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虚弱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直直地看着林芷。
“我们这种人……从药冢里爬出来的那天起……命就不在自己手里了……活着,是偷来的……”春桃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知道还有你……还在挣扎……还在想‘活着’……真好……”
她的目光越过林芷,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变得飘渺:“阿芷姐……林家……太深了……离火纹盒子……千万……别让它打开……别像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
忽然,她的目光聚焦在桌上的青瓷瓶上。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桌子扑去。
“春桃!不要!”林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惊恐地大喊,向前冲去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
春桃的头重重撞在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就在身体软倒的瞬间,她的嘴精准地叼住了那个小小的青瓷瓶!
瓶塞被撞开,里面透明的液体瞬间被她吸入口中。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她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解脱。
“噗通!”春桃的身体重重摔落在肮脏的稻草堆里。
林芷扑到她身边,春桃的嘴角溢出一丝无色无味的液体,她看着扑过来的林芷,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解脱般的平静,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林芷心碎的眷恋。
她艰难地、几乎是用气声挤出最后几个字:“姐姐……保重……替我们……看看……外面的……阳光……”
她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那抹奇异的、带着点向往的弧度凝固了。身体很快变得冰冷僵硬。
林芷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春桃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同病相怜的萧索瞬间淹没了她。
她没有尖叫,没有痛哭,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春桃冰冷的脸颊,拂开她脸上沾染的草屑和污渍。
春桃……这个在黑暗里曾短暂与她相互取暖的‘同类’,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也终结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
她用死,回应了林芷那无法下手的人性,也把那份沉重的诅咒和微弱的希望,留给了她。
柴房的门被推开。周管事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春桃,又落到跪坐在地、无声流泪的林芷身上。
他的视线在林芷沾满泪水和泥土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那个空空如也、滚落在稻草里的青瓷瓶上。
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快得如同错觉。
“处理干净。”他冰冷地丢下命令,这次是对门外的人。他没有再看林芷,转身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林芷依旧跪在原地,陨丹又发作了,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悲痛而蜷缩起来。
她紧紧攥着春桃早已冰冷僵硬的手,仿佛想抓住那最后一点消逝的温度。
那冰冷的触感和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提醒着她——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那条曾短暂与她同行的小鱼,已经永远沉入了黑暗。
而属于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