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军营里点起了火把,操练声也渐渐歇了。
韩麟卸了甲换上一身黑布衣衫,没往自己在城中的住处去,而是钻进了一条背街小巷里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中。
这酒馆连个正经的招牌都没有,门口只挂了个褪色的酒幌子。
里面光线昏暗,摆着四五张掉漆木桌,这时候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韩麟显然是熟客,也没和老掌柜打招呼就走到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坐下。
这里视角最好,既能看清门口,侧面还有扇小窗对着后巷。
“一壶清茶,一碟花生米。”
韩麟对跟上来的老掌柜说道。
“好嘞。”
老掌柜也没多问就去后厨张罗了。
不一会儿,一壶冒着热气的粗茶和一碟炸得焦香的花生米就摆在了桌上。
韩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叶不算好,味道有些涩口。
他也没在意,只是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米吃着,动作不急不缓。
那双平日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做着这样细致的活计竟也有种别样的稳定。
韩麟的目光偶尔扫过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吱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酒馆的木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身形清瘦的男子走了进来,在店里看了一圈便径直走向韩麟这桌,在他对面自然地坐了下来。
来人竟是丁乃平府上的幕僚,汪初云!!
老掌柜被开门声惊动了,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见是生面孔,刚想开口,韩麟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又重新耷拉下眼皮,继续打着瞌睡。
汪初云坐下后也没急着说话,先是自顾自地拿起桌上那个干净的粗陶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皱了一下,显然对这劣等茶叶不太满意。
韩麟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没有催促,直到将手里那颗花生米的红皮彻底捻干净,这才看向汪初云,声音没什么起伏:
“谢了。”
这两个字没头没尾,但在这两个聪明人之间….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汪初云闻言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看透世情的凉薄。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韩统领客气了。”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我这么做,不是帮你也不是帮萧将军。”
“我和你之间的债早就还清了….”
他抬起眼,目光与韩麟平静无波的眼神对上,一字一句道:
“这次,我只是帮我自己。”
这话说得直白又冷酷。
他汪初云在丁乃平手下隐忍多年,被孙雾压得喘不过气,如今孙雾这棵碍眼的大树终于倒了,他自然要抓住机会往上爬。
给丁乃平出那个主意既讨好了萧鼎,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也除掉了昔日的对头,一举多得。
至于这其中是否间接帮了韩麟或者凌笃玉,那不过是顺带的结果,并非他的本意。
对,就是这样!
韩麟听了,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不悦的神色,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他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将里面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钱我付过了。”
韩麟放下茶杯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转身朝着酒馆外走去,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酒馆里又只剩下汪初云一人。
他看着韩麟坐过的位置,脸上的那点笑意慢慢收敛,变得有些复杂难辨。
“掌柜的。”他扬声道,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腔调,“劳驾,来两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再切半斤酱牛肉。”
“诶!客官稍等!”
老掌柜这下来精神了,应了一声就麻利地去后厨准备了。
酒和肉很快上桌。
汪初云却没有动那牛肉,只是拿起一壶酒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灌了一大口。
这酒显然比刚才的茶烈得多,辣得他眯起了眼睛轻轻哈了口气。
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汪初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闷酒,显得有些落寞。
没人知道他在此时想什么。
是在品味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还是在谋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又或者仅仅是在祭奠那些在权力倾轧中逝去的一部分……真心?
夜渐渐深了,小酒馆里酒香浓郁,只有一个失意的谋士在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