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笃玉的这套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孤身上路的原因,也暗示了可能被家人遗弃的处境。
这种孤女被抛弃的故事最容易博取卢伯这类善良老人的同情了。
卢伯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子,被雨淋透的宽大旧衣裙,额前那厚厚的齐刘海和土气的双辫,一个破包袱丢在地上。
再听了她这番话,眼中顿时充满了怜悯…哎…
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太多苦难,哪能不明白?
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所谓“去探路”的父母,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
又或者,就是狠心把这小女儿给抛下了。
这女娃儿,恐怕心里还存着念想,傻傻地往那渺茫的北方寻呢!
“造孽啊,这天杀的世道……”卢伯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小姑娘,你一个人赶路太危险了。刚才那帮浑人你也见到了,这一路上不太平。”
“我们是前头卢家村的,今年村子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只好全村一起往北边讨条活路。”
你要是信得过我们这些苦命人,不嫌弃我们走得慢,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好歹人多能壮壮胆,互相也有个照应。”
凌笃玉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卢伯身后的队伍。
老人们都在唉声叹气,,妇孺们脸上惊魂未定,那三个年轻后生正帮忙扶起被推倒的老人,眼神里虽有着愤懑,更深的却是一种认命的疲惫。。。
他们确实是一群被苦难折磨的普通百姓,眼神里看不到奸邪。
只有求生本能下的麻木与一丝残存的善意。
她心中迅速权衡着:
“独自赶路目标太明显,容易成为恶人眼中的肥羊。”
“混在这群看起来毫无威胁又以老弱为主的流民队伍里,反而是更好的掩护。
“卢伯作为领头人,心肠不坏,值得暂时依附。”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
“谢谢……谢谢卢伯。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好,好孩子。”卢伯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回头对村民们扬声道,“大伙儿都精神点,收拾好东西,赶紧往前走!天快黑了,得找个能避雨扎营的地方!”
“咱们这又多了个小丫头,叫小玉,都互相照应着点!”
“知道了卢伯”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应和。
一个妇人从地上捡起凌笃玉那个旧包袱,递还给她。
“谢谢婶子”
凌笃玉接过,小声道了谢,然后便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群逃难者中。
队伍重新蠕动起来,在泥泞中缓慢前行。
卢伯走在队伍前头,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目光落在队尾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时,总会流露出一丝忧色和慈爱。
他心里盘算着,队伍里粮食所剩无几,多一张嘴,压力更大。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点大的孩子独自死在这荒郊野岭。
省着点吃,大家给她匀一口,总能熬过去。
凌笃玉观察着每一个人,听着他们低声的交谈,从而了解这支队伍的情况。
卢家村,看来是真的遭了难,只剩下这些老弱病残逃了出来,唯一的三个壮劳力也是面黄肌瘦。
他们的目的地似乎也是漠城方向,这倒是省了她辨认路径的功夫。
雨一直下下停停,道路愈发难行。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再也无法赶路,卢伯才指挥着大家在小道旁一处地势稍高的背风地停下来。
“就在这儿歇了吧!三个小子,赶紧找点树枝,看能不能生堆火,驱驱寒气和湿气!女人们照顾老人孩子,清块地方出来!”卢伯指挥道。
“唉!”
那三个年轻后生应了一声,冒着小雨,在附近摸索着捡拾被雨水打湿的枯枝。
其他人也行动起来,妇人们搀扶着老人坐到相对干燥的地方,孩子们蜷缩在大人身边,冻得瑟瑟发抖。
凌笃玉站在一边,见他们从仅存的行李中拿出几块打着补丁的油布,又找来几根稍长的树枝,勉强搭起了两个简陋的小窝棚,大小仅能容纳几个人蜷缩着挤进去,显然是为身体最弱的老人和孩子准备的。
大部分人,只能找些干燥点的树叶或草垫铺在地上,裹紧单薄的衣衫,准备硬扛这个寒夜。
那三个后生好不容易捡来些半干不湿的柴火,费了点劲才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火苗微弱,烟却很大。
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燃烧着,提供的热量有限,但总算给这绝望的寒夜带来了一丝光亮和暖意。
卢伯将队伍里所剩无几的粗粮饼子拿了出来,小心地分成更小的份额。
他走到凌笃玉面前,将一块拇指大小的饼子塞到她手里,温和地说:
“小玉,先凑合着吃点,垫垫肚子。”
“等明天到了地方,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凌笃玉看着手里那小块饼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眼巴巴望着卢伯手中粮袋却无人吵闹争抢的老人和孩子,心中微微一颤。
她接过饼子,低声道:
“谢谢卢伯。”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小口小口地抿着。
凌笃玉空间里有食物,包袱里也有五个饼子。
但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那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
夜深了,雨终于停了,但寒意更重。
大部分人都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沉沉睡去,鼾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
卢伯安排了一个后生守夜,自己则靠在一棵树干上,似乎闭目养神,但凌笃玉能感觉到,老人的警惕并未放松。
凌笃玉找了个靠近窝棚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旧布裹在身上。
她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实际上,凌笃玉的感官始终保持着警觉,留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灵泉水带来的好处让她的听觉和直觉都比寻常人敏锐多了。
她能听到守夜后生压抑的哈欠,能听到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也能听到卢伯那边传来的叹息!
十四岁生辰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荒郊野外,伴随着一群陌生流民的鼾声和叹息,悄然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