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鼎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际泛出鱼肚白都没闭上。
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这大半年来和那丫头相处的点点滴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自己留不住她。
“呵……”
萧鼎发出一声低沉苦涩的自嘲。
是啊,他萧鼎能守住这漠城防线,能应对朝堂明枪暗箭,却留不住一个想离开的孩子。
但是,他尊重她。
自己不能,也绝不会成为她的枷锁。
第二天,凌笃玉很早就起来了。
她换上了一套深灰色粗布棉袄和裤子,将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背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蓝布包袱。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三件叠好的新衣服。(给萧鼎他们做的)
凌笃玉没有留下任何字条,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大半年充满温暖回忆的房间,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陶妈和小铃铛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人的眼睛都肿得像个桃子,显然一夜没睡,哭了一宿。
陶妈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给凌笃玉准备的路上吃用之物。
“姑娘……”
陶妈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铃铛捂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凌笃玉看着她们,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暖暖的。
她走上前接过陶妈手里的包袱,低声道:
“陶妈,铃铛,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你们多保重身体。”
凌笃玉没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知道说什么都难以抚平离别的伤感。
她只是用力握了握陶妈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小铃铛的肩膀,然后转身迈步向院外走去。
陶妈和铃铛立刻跟了上去,一路无声地跟着凌笃玉,她们穿过将军府回廊走过清晨冷清的街道,一直送到了漠城的城门口。
晨光熹微中,城门刚刚开启一条缝隙,守城的兵丁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三人。
凌笃玉在城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泪眼婆娑的陶妈和铃铛: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
“姑娘……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陶妈泣不成声。
“姑娘……记得……记得回来看我们……”
小铃铛终于忍不住,抽噎着说道。
凌笃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毅然转身,踏出了漠城高大的城门。
她没有回头。
然而在凌笃玉身后,高高的城门楼之上,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高大身影不知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多久。
萧鼎望着城下那个渐行渐远的灰色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融入通往远方官道的晨雾之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感觉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发热,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萧鼎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吞咽困难。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守望的雕像,任凭清晨的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目光始终牢牢锁定着那个早已看不见凌笃玉身影的方向。
这漠城的城墙再高再厚,也圈不住一颗想要翱翔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亲兵实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道:
“将军……时辰不早了,营里……还等着您呢。”
萧鼎这才回过神。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官道,然后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脚步坚定,背脊挺得笔直。
漠城,自己得守着。
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使命。
而现在,自己或许守不住一个想离开的孩子,但自己还能去做另一件事…..那就是扳倒潘雪松!
扫清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的蠹虫,让这世道少一些冤屈,少一些漂泊,让如凌笃玉一样的孩子,将来能有机会过上真正正常,安稳的生活。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凌笃玉已经沿着官道走了很久,边走边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
南边,大概会暖和些的吧?
那就一路向南走吧。
走到哪里算哪里,青山绿水也好,偏僻村落也罢,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过完这捡来的后半生。
就像一粒被风吹远的种子,落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
官道平坦,但人来车往,自己一个人行走太过显眼。
刚过完年,谁知道潘雪松那老贼会不会贼心不死,又派出爪牙四处搜寻?
凌笃玉紧握着从空间拿出来的匕首,心里有了计较。
等走过这一段,就寻机会拐上小路。
那些少有人行走的土路,虽然难走些,却更合自己的心意。
安静,隐蔽还不容易被找到。
背上那个蓝布包袱不算太重,里面是凌笃玉自己置办的行头。
不过…..陶妈塞给她的那个大包袱可就沉甸甸的了,里面不用说,定是吃的,用的,甚至可能还有银钱,满满都是老人家的心疼和不舍。
背着这么大个包袱赶路太扎眼,很容易被人打劫,得先把这大家伙收起来。
中午时分,日头暖和了些。
凌笃玉离开官道沿着一条干涸的河沟走了一段,找到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远近无人,这才迅速绕到粗大的树干背后。
心念微动,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瞬间就从手中消失。
凌笃玉拿出水囊喝了口水,又掰了小半块面饼慢慢地嚼着。
这一次上路,心境与半年前狼狈逃窜时已是天壤之别。
那时,她是惊弓之鸟,是背负着惊天秘密的逃亡者,前路茫茫,身后是索命的追兵,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心里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
而现在……
凌笃玉咽下饼子,眼神平静而坚定。
证据,已经交给了该交的人。
萧鼎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既然接下了,就一定会去做该做的事。
至于能否扳倒潘雪松,那已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了。
自己做了所有能做的,无愧于心。
至于未来的路是风餐露宿还是艰难险阻,那都是她自己选的。
这次不再是被迫逃亡,而是主动去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靠自己的一双脚,靠这双手,总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