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梢的被子被卷成一团,身边的位置空着,只余一点残温。她裹着薄被坐起身,看见陆峥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军绿色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后背肌肉随着添柴的动作起伏,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晨光里闪着亮。
“醒了?”陆峥回头,眉眼在烟火气里显得格外柔和,“锅里炖着玉米粥,再等会儿就能喝了。”
温乐瑜点点头,刚要下床,突然瞥见窗台上放着个眼熟的红布包——是昨天三姑带来的旧棉袄。她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听见院门外传来陆母的声音,夹着刻意拔高的刻薄:“有些人就是金贵,城里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旧棉袄嫌寒碜?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啥身份,下乡知青还挑三拣四……”
陆峥添柴的手一顿,侧脸的线条瞬间绷紧。温乐瑜赶紧穿鞋下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别跟妈吵……”
话音未落,陆母已经掀帘进来,手里捏着那件旧棉袄,往炕桌上一拍:“乐瑜,不是我说你,陆峥一个月津贴就那么点,供着你吃供着你穿,你倒好,送上门的棉袄都不要?是觉得穿我家的东西掉价?”
温乐瑜被她吼得往后缩了缩,指尖攥着衣角发颤。陆峥站起身,挡在她面前,声音沉沉的:“妈,乐瑜有棉袄穿,不用这个。”
“有棉袄?”陆母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温乐瑜身上那件半旧的碎花棉袄,“就她那件薄得跟纸似的,能抵挡住北风?我看她就是故意折腾你!”说着突然伸手去拽温乐瑜,“今天你必须穿上!不然就是没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妈!”陆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眉头拧成疙瘩,“您别闹了。”
“我闹?”陆母甩开他的手,往地上一坐就开始抹眼泪,“我这是为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她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哪禁得住乡下的冻?我好心给她找件厚实的,她倒嫌弃……这日子没法过了哟!”
正闹着,院门外传来“砰”的一声,林俏扛着半袋土豆闯进来,看见这架势眼睛一瞪,把土豆往地上一摔:“陆大妈这是唱哪出啊?大清早的就哭天抢地,是嫌我们姐妹俩睡得太香?”
沈野跟在后面,嘴里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笑:“我家俏俏力气大,刚从后山菜窖搬的土豆,够吃半个月。哟,这是咋了?谁惹陆大妈不痛快了?”
陆母见人多,哭声更大了:“你们评评理!我给乐瑜找件棉袄,她不穿就算了,陆峥还护着她……”
“棉袄?”林俏走到炕边拿起那件旧棉袄,翻来覆去看了看,突然嗤笑一声,“这袖口都磨破了,棉花都板结了,穿这个还不如穿单衣暖和!乐瑜,咱不穿这个,我昨天跟沈野去镇上,给你买了件新的!”
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件红色的棉外套,灯芯绒面料,还绣着几朵小雏菊,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温乐瑜愣住了,林俏把外套往她怀里一塞:“试试!我特意让供销社的大姐按你的尺寸挑的,肯定合身!”
陆母的哭声戛然而止,看着那件新棉袄,脸一阵青一阵白。
沈野往门框上一靠,掏出烟盒敲了敲:“陆大妈,不是我说您,现在都啥年代了,还拿破烂当宝贝?我家俏俏说了,女人就得穿新衣服才精神。再说了,我跟陆峥哥俩的津贴,还不至于让媳妇穿旧棉袄。”
陆峥看了眼温乐瑜怀里的新棉袄,又看了看沈野,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递给温乐瑜:“下午我休班,带你去镇上再买两双棉鞋,你的鞋看着有点薄。”
温乐瑜捏着那些票,指尖发烫。陆母看着这阵仗,狠狠瞪了陆峥一眼,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林俏凑到温乐瑜耳边笑:“咋样?对付这种人就得硬气点!”
温乐瑜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刚穿来时,两人在洞房里发现嫁错了人的慌乱——她掀开盖头看见陆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吓得差点晕过去,而林俏据说掀盖头看见沈野叼着烟斜着眼看她,直接一拳把人揍到了炕底下。
那时她们缩在角落里哭,觉得这辈子完了——书里写着陆峥会在一次任务中牺牲,沈野会因为打架斗殴被劳教,而她们俩,一个会病死在下乡途中,一个会被婆家磋磨致死。
可现在呢?
陆峥把玉米粥盛出来,细心地撇去表面的浮沫,递给她时还不忘吹了吹;沈野正被林俏追着打,因为他刚才说“女人穿红衣服像年画娃娃”,林俏扬言要撕烂他的嘴。
温乐瑜喝着热粥,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暖烘烘的。她偷偷看了眼陆峥,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里没有书里写的冷漠,只有藏不住的柔和。
“粥够吗?”他问。
“够……够了。”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突然外面传来广播声,村支书的大嗓门响彻全村:“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下午全体知青到大队部集合,有重要任务宣布!重复一遍……”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书里写着,这次“重要任务”,就是派知青去更偏远的山区修水库,那地方条件恶劣,很多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林俏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点急:“乐瑜!陆峥哥!听到广播了吗?是不是要派我们去修水库啊?”
沈野也收敛了嬉皮笑脸,皱着眉走进来:“我刚才去大队部打听了,好像是真的,说是那边缺人手,要抽十个知青过去。”
陆峥放下碗,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着,眉头紧锁:“我去跟支书说,你不能去。”
温乐瑜拽住他:“不行!你是军人,怎么能搞特殊?”
林俏撸起袖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修水库?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沈野,咱去!总比在这被老太太找茬强!”
沈野瞪她:“你疯了?那地方据说冬天能冻掉耳朵!”
“怕了?”林俏挑眉,一拳捶在他胸口,“你不去我自己去!”
沈野被她捶得后退一步,随即梗着脖子喊:“谁说我不去?你去哪我去哪!不过先说好了,到了那儿,不准再动不动就揍我!”
温乐瑜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又看了看陆峥坚毅的侧脸,突然不那么怕了。
嫁错了人又怎样?穿进书里又怎样?只要她们姐妹俩在,只要身边这些人在,再难的坎,总能迈过去的。
陆峥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别担心,有我在。”
温乐瑜点点头,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心里悄悄说:嗯,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