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婆赶到茶园时,林晚秋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她后颈的紫斑像被墨汁晕开的水渍,顺着衣领往锁骨蔓延,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像风浪里的破船。
“快抬到将军府!”老茶婆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是用灵泉水调和的苍术末,“把矿洞的隔离棚分一半出来,专门收治轻症,重症都挪到矿洞最深处,用石灰画圈,谁也不许越线!”
陆承宇抱着林晚秋往将军府跑,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怀里的人很轻,像片被霜打蔫的茶苗,却烫得他心口发疼。路过粮仓时,他看见陆灵儿正踮脚往隔离棚的方向望,小姑娘手里攥着块麦饼,辫梢的蒲公英绒球沾着草屑。
“哥!晚秋姐姐怎么了?”陆灵儿追上来,巨狼跟在她身后,雪白的狼毛已经恢复了些光泽,显然灵泉水起了作用。畜生用鼻子蹭了蹭林晚秋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低嚎。
“她累着了,睡一觉就好。”陆承宇加快脚步,不敢看小姑娘的眼睛。他知道,疫病的紫斑一旦出现在脖颈,就离胸口不远了——三年前青溪镇的账本上记着,这样的病人,活不过三天。
将军府的偏院被临时改成了隔离病房。老茶婆用灵泉水给林晚秋擦拭身体,布巾掠过她手腕的伤口时,陆承宇才发现那里的水泡已经破了,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像被蛊虫啃过的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疫病。”老茶婆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是用云雾山的硫磺和灵泉水熬的,“北狄人在水里掺了蛊毒,疫病只是幌子,真正要命的是这毒。”她的手抖得厉害,药粉撒在床单上,“当年青溪镇死的人,尸体都跟被虫蛀过似的,就是这毒在作祟。”
陆承宇的军刀“当啷”撞在桌腿上。他忽然想起巴图腰间的皮囊,想起矿洞里那些蠕动的蛊虫——北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疫病攻城,他们是想用这看不见的毒,让淮安城变成一座死城。
“解药呢?”他抓住老茶婆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你说过,有蛊就有解,这毒一定有办法解!”
“有是有,”老茶婆往窗外看,护城河边的茶园里,几个药童正在采摘新抽的茶芽,“老辈人说过,云雾山深处有种‘醒神草’,能解百蛊。可那地方有北狄的哨兵,还有瘴气,进去的人从来没活着出来过。”
正说着,林忠撞开房门跑进来,甲胄上沾着石灰粉:“将军!隔离棚炸锅了!有几个轻症病人说我们故意不给解药,带着人往矿洞外冲,还把石灰圈给踩破了!”
陆承宇往腰间佩刀时,老茶婆突然喊住他:“带上这个。”她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用灵泉水泡过的茶籽,“这东西能驱瘴气,要是……要是晚秋挺不过去,就把这些籽撒在茶园里,也算留个念想。”
矿洞外的景象比陆承宇想象的更混乱。十几个轻症病人正用石头砸护院的盾牌,为首的是个瘸腿老汉,正是昨天在贫民窟挑事的那个。他的胳膊上缠着布条,却举着根木棍往护院的头上打:“放开我们!你们就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好独吞灵泉水!”
“都住手!”陆承宇的军刀劈在旁边的岩石上,火星溅起来,吓得众人纷纷后退。他往人群里扫,看见几个脸上带着紫斑的病人混在里面,显然是从重症区跑出来的。
瘸腿老汉却梗着脖子往前冲:“陆承宇!你别装好人!李大人说了,北狄国师愿意给我们解药,只要我们打开城门……”
“李大人是通敌的奸贼!”陆承宇的军刀架在了老汉的脖子上,刀刃的寒气让对方瞬间瘫软,“他给北狄人当狗,你们也要跟着学?”他往重症区的方向指,那里的草堆上躺着十几个气息奄奄的病人,“看看他们!要是不隔离,明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们的家人!”
人群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人哭喊起来:“我娘还在外面!我要去看看她!”这声哭喊像捅破了马蜂窝,更多的人开始往矿洞外挤,护院们的盾牌被撞得摇摇欲坠。
陆承宇正想下令鸣箭示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林晚秋不知何时被药童扶着来了,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却举着个陶罐往人群里走:“大家看……”她把陶罐里的液体倒在地上,是用灵泉水泡过的茶苗汁,“这东西能抑制毒发,张屠户的小女儿喝了,紫斑已经消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水渍上,那里正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在中和什么东西。瘸腿老汉的喉结动了动,显然是有些动摇。
“我们不是要困住你们,”林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力量,“是想让你们活着出去。”她往矿洞深处指,“老茶婆正在配药,只要找到醒神草,大家就能痊愈。”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一个药童跑出来,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老茶婆!王大婶不行了!”
这声哭喊彻底点燃了恐慌。瘸腿老汉突然抢过旁边病人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在护院的脸上:“他们在骗我们!根本没有解药!”他往矿洞外冲,“跟我冲出去!北狄人说了,只要投降就给解药!”
人群像潮水般跟着他往外涌。陆承宇的军刀劈倒了第一个冲过来的人,却挡不住后面源源不断的人流。护院们的盾牌阵很快被冲散,几个重症病人趁机跑出石灰圈,往茶园的方向跑。
“射箭!”陆承宇的声音在混乱中炸开,“射他们的腿!别杀了!”
箭簇破空的声音混着哭嚎响起。几个跑在前面的人应声倒地,哀嚎着在地上翻滚。瘸腿老汉却像疯了一样往前冲,眼看就要冲出矿洞,突然被一道白影扑倒——是巨狼。畜生的獠牙咬在他的肩膀上,却没下死口,只是把他按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混乱终于被压制住。陆承宇看着地上呻吟的病人,看着护院们淌血的额头,突然觉得很累。他往林晚秋身边走,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晕了过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茶苗汁的陶罐。
把林晚秋送回将军府后,陆承宇提着军刀往贫民窟走。那里的隔离沟已经挖好了,深两丈,宽三丈,里面堆满了艾草和硫磺,正冒着呛人的白烟。里正带着几个后生往沟里扔染病的衣物,火光映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
“将军,”里正往他手里递了碗水,是用灵泉水烧的,“刚才隔离棚的事我听说了。”他往沟里添了把柴,“这些人也是吓怕了,三年前青溪镇的惨状,谁都忘不了。”
陆承宇喝了口热水,暖意却没传到心里。他往城西的方向望,那里的茅草屋顶在暮色中像一个个坟包。“我爹当年就是在青溪镇没的。”他忽然说,军靴碾过地上的灰烬,“他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被北狄人的蛊虫咬了,死的时候浑身都在流脓。”
里正的拐杖在地上敲出闷响:“所以你更不能倒下。”老爷子往茶园的方向指,“晚秋姑娘还在等你,全城的百姓都在等你。”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麦饼,“老茶婆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不等疫病找上门,你自己就先垮了。”
陆承宇咬了口麦饼,灵泉水的甜味在嘴里散开,却堵得他胸口发闷。他忽然想起林晚秋往他手里塞麦饼的样子,想起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温度——那些温暖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扎在心上的刺。
天黑时,独眼汉回来了。他的甲胄上沾着血,箭囊空了,肩上还插着支北狄人的箭。看见陆承宇,他“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将军,我们没能抓到军医……北狄人设了埋伏,弟兄们……弟兄们都没回来……”
陆承宇往他肩上的箭看,箭杆上刻着北狄的狼头图腾,箭头涂着黑色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跟林晚秋伤口上的毒一模一样。
“起来。”他把独眼汉扶起来,往他嘴里灌了些灵泉水,“不是你的错。”他往云雾山的方向望,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墨,“北狄人既然敢设埋伏,就说明他们很在意这个军医,这解药一定在他手里。”
独眼汉突然往怀里掏,摸出个血糊糊的布包:“这是从一个北狄哨兵身上搜出来的。”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张羊皮纸,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个箭头指向云雾山深处,“我看不懂,但觉得这东西有用。”
老茶婆赶来时,羊皮纸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她用灵泉水把纸浸湿,那些符号渐渐清晰起来——是北狄的文字,画的是个山洞的位置,旁边还画着株草,叶子呈锯齿状,根部像个小人。
“是醒神草!”老茶婆的眼睛亮了,“这是北狄人的藏宝图,他们把醒神草藏在这个山洞里!”她往箭头的方向指,“从这里进去,绕过瘴气林,就能找到洞口!”
陆承宇往窗外看,将军府的偏院里,药童正往林晚秋的房间里送药。灯影里,她的身影蜷缩在床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去。”他的军刀出鞘,在烛火下闪着冷光,“给我准备些灵泉水和硫磺粉,再让老铁匠打把开山刀。”
“不行!”老茶婆抓住他的胳膊,“那地方有瘴气,还有北狄的哨兵,你不能去!”她往独眼汉身边看,“让他去,他熟悉山路……”
“他肩上中了毒箭,走不了远路。”陆承宇把羊皮纸折好揣进怀里,“再说,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别人替我去。”他往门外走,“告诉晚秋,等我回来,就给她打那把刻着茶苗的匕首。”
黎明前的雾气最浓时,陆承宇带着开山刀和灵泉水出发了。巨狼非要跟着,陆承宇拗不过它,只好让它跟在身后。畜生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却始终跟在他身边,像个忠诚的卫士。
云雾山的瘴气比想象的更浓。白茫茫的雾气里,能见度不足三尺,吸进肺里像掺了沙子,呛得人直咳嗽。陆承宇按照羊皮纸上的指示,往深处走,开山刀劈开挡路的荆棘,刀刃上沾着的灵泉水让瘴气不敢靠近。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他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狼嗥。巨狼瞬间警觉起来,雪白的狼毛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吼。陆承宇往树上爬,拨开瘴气往下看——十几个北狄哨兵正围着一个山洞,手里的弯刀在雾气里闪着冷光。
山洞的洞口挂着块牌子,上面画着醒神草的图案,显然就是藏宝的地方。陆承宇数了数,哨兵有十五个,都背着弓箭,腰间还挂着装蛊虫的皮囊。
他从树上跳下来,往巨狼身边凑:“你从左边绕过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他往畜生的嘴里塞了些灵泉水,“小心他们的蛊虫,这水能防。”
巨狼似乎听懂了,低吼一声,往左边的密林里钻。很快,那边传来哨兵的惊呼,夹杂着弯刀劈砍的声音。陆承宇趁机往山洞的方向跑,开山刀劈倒两个没反应过来的哨兵,箭簇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
山洞里比外面更暗,弥漫着一股草药和霉味。陆承宇往深处走,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看见石壁上挂着很多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草药。最里面的石台上,放着个陶罐,里面插着几株草,叶子呈锯齿状,根部像个小人——正是醒神草。
他刚把醒神草放进怀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黑袍的人站在洞口,手里攥着串檀木佛珠,正是北狄的国师。他的肩膀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上次在云雾山被独眼汉射伤的。
“陆将军果然好本事。”国师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石板,“居然能找到这里。”他往陆承宇的身后看,“可惜啊,你的狼崽子怕是活不成了,我的蛊虫最喜欢撕咬这种灵性的畜生。”
洞外传来巨狼的哀嚎,陆承宇的心猛地一沉。他握紧开山刀,刀刃上的灵泉水在微光里泛着冷光:“把解药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解药?”国师突然怪笑起来,黑袍在风里鼓胀如球,“这醒神草就是解药。”他往石台上的陶罐指,“可惜啊,你只找到了一半,另一半在我手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黑色的粉末,“没有这‘断魂散’调和,醒神草就是穿肠的毒药。”
陆承宇的开山刀劈了过去,却被国师躲开。黑袍人像只蝙蝠般在山洞里穿梭,手里的佛珠突然炸开,冒出的黑烟里裹着无数细小的蛊虫,直扑陆承宇的面门。
他赶紧往身上撒了些硫磺粉,蛊虫遇粉纷纷落地,却很快又爬起来,像潮水般往他脚下涌。陆承宇突然想起老茶婆的话,把灵泉水往地上泼——水过之处,蛊虫瞬间蜷成一团,化为黑水。
“你以为灵泉水能护你多久?”国师的声音从黑烟里传来,“这山洞里的瘴气已经被我下了毒,你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在催发你体内的蛊毒。”
陆承宇这才觉得头晕目眩,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他往自己的胳膊上看,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淡淡的紫斑,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蔓延。
“放弃吧,”国师的黑袍从黑烟里飘出来,“只要你把灵泉水的秘方交出来,我就给你解药,让你和那个姓林的姑娘都活下去。”
陆承宇靠在石壁上,开山刀支撑着身体才没倒下。他往洞外看,巨狼的哀嚎已经停了,不知道是生是死。他忽然想起林晚秋在茶园里的样子,想起她举着陶罐说“茶苗能抑制疫病”时眼里的光——那是希望的光,他不能让这光熄灭。
“秘方?”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山洞里回荡,“你以为灵泉水的力量来自秘方?”他往怀里掏,摸出那半包用灵泉水泡过的茶籽,“它来自这里,来自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自我们对家园的守护!”
他猛地将茶籽往黑烟里撒,同时将剩下的灵泉水泼过去。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茶籽遇水后瞬间发芽,嫩绿的茶苗在黑烟里疯长,像无数只手,将蛊虫和瘴气都挡在了外面。
国师发出一声惨叫,黑袍被茶苗缠住,露出里面布满紫斑的皮肤。“不可能……”他看着那些茶苗,眼睛瞪得滚圆,“灵泉水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因为它不是给你这种人用的。”陆承宇举起开山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劈了下去。
洞外的阳光照进来时,陆承宇抱着醒神草和那瓶断魂散,踉跄着往淮安城的方向走。巨狼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瘸着腿,雪白的狼毛上沾满了血,却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走到茶园时,他看见陆灵儿正蹲在茶苗边哭泣。小姑娘的手里攥着块麦饼,旁边放着个空陶罐——显然是在等他回来。看见陆承宇,她突然扑过来,哭声撕心裂肺:“哥!晚秋姐姐她……她快不行了!”
陆承宇冲进将军府的偏院时,老茶婆正往林晚秋的嘴里灌药。她的后颈已经布满了紫斑,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看见陆承宇,老茶婆的手抖了抖,药碗差点掉在地上:“你可回来了!再晚一步……”
陆承宇赶紧将醒神草和断魂散递给老茶婆:“快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