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纹再次颤动，银光似波浪般漾开，云逸尘掌心的血尚未干涸，又被新裂的伤口染红。他没收回手，只是盯着那朵悬浮在空中的银花投影，仿佛只要目光不移，就能从它缓慢旋转的轨迹里看出命运的破绽。
“刚才那一震……不是偶然。”楚寒蹲在地上，手指顺着石面划过一道弧线，眉头拧成一个结，“是回应。你的血、她的银液，混在一起落进阵心，等于同时点亮了云家和苏家的印记。”
慕容雪靠在墙边，指尖还搭在本命蛊背上，脸色比纸还白：“我这边也感应到了。云、苏两家的族气像是被唤醒了，正在跟投影共鸣。但林家那边……”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死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就补上。”云逸尘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该吃饭了。
楚寒抬头看他：“你不会真打算去挖林家祖坟吧？还是准备请林玄风喝杯茶，聊点家族往事？”
“不用见他。”云逸尘目光落在银花上，“我在林家废墟待过三天。那里有东西留着——不是尸体，也不是牌位，是怨念。他们灭我满门时放的火，烧了七天七夜，那种恨意，哪怕人死了也会渗进土里。”
“你是想用怨念冒充族气？”慕容雪皱眉，“这主意蠢得像个刚入门的符修。”
“但它确实带着林家的气息。”云逸尘没反驳，“只要能让阵法误判，短暂激活平衡枢纽就行。”
“问题就在这儿。”楚寒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阵法认的是‘正统’，不是野狗叼来的残渣。你拿怨念充数，相当于让一个疯子坐皇帝的位置，搞不好直接把整个封印掀了。”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慕容雪冷笑，“等林玄风主动送上门来签字画押？”
“我不是反对冒险。”楚寒冷静道，“我是反对拿命去赌一个漏洞百出的念头。我们缺的不是力气，是规则。现在就像拼一幅画，三块拼好了，第四块被人撕了，你还非要用墨水涂个影子凑合？”
“可时间不等人。”云逸尘低头看向怀里的苏瑶月。她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指尖那抹银光始终未散，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她说‘子时交汇，月照归途’，这不是梦话。这是钥匙。”
“我也信她是关键。”楚寒点头，“但关键不等于保险。月华圣体若真能引动天地之力，为什么现在不动？因为她撑不住。强行催发，轻则经脉尽断，重则魂飞魄散。”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银花缓缓转动，光影投在四人脸上，忽明忽暗。
过了片刻，慕容雪忽然笑了声：“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楚寒问。
“刚才回溯记忆的时候，四族启动阵法，顺序是有讲究的。”她竖起一根手指，“云家先出手，苏家第二，慕容氏第三，林家最后压阵。这意味着什么？”
“天枢为始，天权为终。”楚寒接话，“林家是收尾的，负责锁住能量流。换句话说，就算前面三家都到位，少了他那一环，阵法也只能半吊子运转。”
“所以不能靠假货。”慕容雪深吸一口气，“但我有个真货。”
两人同时看向她。
“我体内有一滴林家先祖的精血。”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昨天吃了碗面，“早年试毒时不小心沾上的，本来以为会死，结果活了下来，那血就被我用蛊术封住了。这些年一直没动，就怕哪天走火入魔。”
“你能控制？”云逸尘问。
“不能百分百。”她坦然，“但可以用本命蛊拟形，把那滴血的气息伪装成完整的族气波动，撑个几息应该没问题。”
“几息够吗？”楚寒皱眉。
“够不够得试了才知道。”她看向银花，“而且，我不一定要全程维持。只要在阵法最关键的那一刻接上就行。”
楚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们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狠。一个要拿仇人的执念当贡品，一个要把敌人家的血当护身符——这要是传出去，修仙界得编出十八本话本。”
“那就让他们写去。”云逸尘淡淡道，“只要她能醒。”
“行吧。”楚寒摊手，“既然没人怕死，那我就当那个算时辰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古旧铜牌，轻轻放在阵眼边缘。铜牌表面刻着细密纹路，随着他的输入灵力，竟浮现出一圈圈流转的星点。
“根据《归墟历》记载，‘月华映道’只出现在阴阳交替最纯粹的那一刻。”他一边调整铜牌角度，一边说道，“也就是今夜子时三刻。不多不少，差一分都不行。”
“为什么是三更？”慕容雪问。
“因为那是昼夜断开的地方。”楚寒眼神认真起来，“白天属阳，黑夜属阴，子时是交界。而三刻，正是阴退阳进的临界点。这个时候，天地气机最稳，也最容易被引导。”
“所以‘三更燃香’不是仪式。”云逸尘低声道，“是倒计时。香烧到尽头，就是开启封印的信号。”
“聪明。”楚寒挑眉，“看来你们云家禁典也不是全写废话。”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慕容雪问。
“等。”楚寒收起铜牌，“等天黑，等子时，等月亮升到最高。在这之前，谁也别乱动阵眼，否则前功尽弃。”
“我还得再试一次。”云逸尘说着，再次割开掌心，鲜血滴向银花。
“你疯了？”慕容雪一把抓住他手腕，“你已经流了这么多血，再这样下去你会——”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他挣脱她的手，任由血滴落下，“如果我能用自己的血唤醒云家印记，那别人呢？楚寒，你有没有可能用机关术模拟苏家药鼎的频率？”
楚寒一愣：“你是说……外物代偿？”
“对。如果血脉不是唯一途径，那我们就多一条路。”
楚寒沉思片刻，摇头：“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大。苏家玉鼎是活物，能自主调节生机节奏。我的铜牌只能模仿波长，做不到同步呼吸。一旦错频，反而会干扰苏瑶月自身循环。”
“那就只能靠她自己了。”云逸尘看着昏迷的女子，声音低了几分，“但她一定会醒来。她答应过我，要看今年的银花开。”
“这话留着以后对她本人说。”慕容雪哼了一声，“现在咱们得决定，到底要不要赌那一滴血。”
“已经在赌了。”楚寒耸肩，“从踏进这扇门开始，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
“那你干嘛啰嗦这么多？”云逸尘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喜欢把话说清楚。”楚寒咧嘴一笑，“免得到时候死了，还得背锅。”
三人相视片刻，忽然都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竟冲淡了几分压抑。
银花依旧缓缓旋转，映出四人围聚的身影。
云逸尘抱着苏瑶月，坐在阵心旁，掌心伤口不断渗血，又被他自己默默擦去。他知道，这一战不需要豪言壮语，只需要一个人站在该站的位置，做该做的事。
楚寒盘膝而坐，手中铜牌微微发烫，他不断推演着星轨与时间的契合点，嘴里还小声嘀咕：“要是能再来壶酒就好了……这种时候不配点下酒菜？”
慕容雪闭目调息，本命蛊伏在肩头，气息微弱。她知道接下来的一搏，可能会耗尽她多年修为，但她没后悔。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的世界不知如何，但这里，只剩下心跳与等待。
忽然，苏瑶月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银光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而出，像是一条细小的河流，流向阵心。
云逸尘立刻察觉，猛地睁眼。
银花投影骤然加速旋转，光芒大盛。
“怎么回事？”楚寒跳起来。
“她……她在响应！”慕容雪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银流，“她虽然没醒，但身体在自动对接阵法！”
“不是自动。”云逸尘盯着她的脸，声音发紧，“是本能。她根本不是在做梦……她记得一切。”
就在这时，银光猛地一颤，整座阵纹浮现出四个模糊光点，分别对应四族位置。
其中三个已亮起微光，唯独林家所在方位，仍是一片死寂。
云逸尘缓缓抬起手，掌心血还未干。
他看向慕容雪：“准备好了吗？”
慕容雪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本命蛊上。
蛊虫振翅，发出一声尖鸣。
她点头：“随时可以。”
楚寒深吸一口气，将铜牌按在阵图中央。
“子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他说，“最后一搏，别搞砸了。”
云逸尘望着那片空白的林家方位，低声说：
“那就让我，用仇人的恨，点燃这场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