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过黑石集的东口,云逸尘的脚步在集市边缘略作停顿。袖中那片青铜残片仍在发烫,贴着肌肤,如烙火灼。他不动声色,指尖在怀中轻抚玉佩裂纹,裂口深处,“启”字隐现又隐,与残片同频震颤,仿佛某种呼应尚未揭开。
他抬步前行,斗笠压得极低,遮住半张冷峻面容。昨夜之事已传开,市井间低语如潮——“那郎中把蛊毒吃了”“银环蛇认他为主”“死地回春,莫非是逆命者?”诸般传言,皆指向他离去的背影。
而此刻,东口空地上,一席红幡高悬,上书三字:试药验毒。
幡下,慕容昭雪立于药炉之前,七铃轻响,眉梢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她身侧摆着三口新罐,蛊虫未动,却已有腥风暗涌。
“今日设局,不为别的。”她声音清亮,穿透集市喧嚣,“只为会一会那位‘逆脉化蛊’的奇人——若真有本事,便当众验一验,是真神仙,还是装神弄鬼!”
人群哗然,目光如箭,纷纷扫向入口。
云逸尘缓步而出,脚步未乱,气息未滞。他行至红幡前三步,驻足,斗笠微抬,眸光如刃,直刺昭雪。
“你设局,我赴局。”他嗓音低哑,却不带半分怯意,“可敢以己身为引?你说试药,若我不信你药是真药,你信我解是真解?不如你先服一口,我再解给你看。”
语出,满场骤静。
昭雪笑意一僵,七铃轻颤。她没料到此人竟反客为主,一句话便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好!”她冷笑,“你既敢说,我便成全你!”
她挥手,侍从端出一鼎紫陶药碗,汤色紫黑,翻着细泡,腥臭扑鼻。围观百姓纷纷掩鼻后退,护卫亦握紧刀柄。
“此乃‘七心断魂散’,百毒之首,入喉即断七经,三息夺命。”她扬声宣告,“你若能当场解之,我慕容昭雪,当场焚蛊谢罪!”
云逸尘凝视药汤,忽而轻笑:“七心断魂散?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他袖中手微动,取出玉佩裂片,不过指甲大小,边缘裂纹如蛛网,却隐隐透出温润灵光。
“此药,实为‘三日迷’加腐骨藤,市井假名罢了。”他淡声道,“三日迷致幻,腐骨藤蚀筋,合则令人癫狂,却远未到‘断魂’地步。”
言罢,他将裂片轻点汤面。
刹那间,紫黑药汤如被无形之手搅动,色泽渐清,腥气顿消,竟化作一汪澄澈灵液,泛起淡淡青光。
人群哗然。
“真解了?”
“连灵玉都起了反应,这药确有毒!”
“可他那玉片……怎会与药性共鸣?”
昭雪脸色微变,目光死死盯住那裂片。她分明记得,昨夜这玉佩还只是残物,怎今日竟能引动药性?
她强压怒意,冷笑道:“巧言令色!解个假药便敢称神医?我再出一题——”
她抬手一扬,袖中飞出一道灰烟,无形无质,随风而散。
“此乃‘噬言蛊’,入息即中,三日失声,你敢不敢接?”
话音落,那灰烟已悄然弥漫于空气之中,随呼吸潜入肺腑。
众人屏息,目光紧盯云逸尘。
他却闭目,深吸一口气,任那蛊气入体。
体内真气微荡,九曜归墟法门悄然运转,蛊毒如细流汇川,被真气裹挟,囚于丹田一角。
片刻后,他猛然张口——
一道青烟自唇间喷出,凝而不散,竟化作蛇形虚影,鳞光隐隐,蛇首昂然,一口将空中残余蛊气吞尽。
“你的蛊,”他睁眼,眸光如电,“还是太慢。”
全场死寂。
那蛇影虽虚,却与昨夜银环蛇如出一辙。众人倒吸冷气,连昭雪也不由后退半步。
“不可能……噬言蛊无形无相,怎会被反噬?”
云逸尘不答,只抬手轻抚臂上空处,仿佛那银蛇仍在缠绕。他声音低沉:“你放的蛊,我便还你——下次,别用别人炼过的。”
昭雪瞳孔骤缩。
别人炼过的?
她心头一震,却见空中蛊灭之处,残留一缕灰烟,扭曲如符,形似“林”字倒悬,转瞬即散。
她未及细想,咬牙冷笑:“好!你解药、抗蛊,算你本事!可敢再接最后一局?”
她挥手,十名孩童被带出,皆衣衫整洁,面色如常,排成一列。
“其中一人,中了‘无相蛊’——此蛊无形无迹,宿主如常人,唯心脉偶颤,若不及时逼出蛊卵,七日内必死。你若辨得出,我从此闭门封蛊;若辨不出……”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自缚双手,任我处置。”
全场寂静。
十童之中,仅一人中蛊,误判则伤及无辜,不判则认输低头。
云逸尘扫视众童,目光平静,未见丝毫慌乱。
他缓步上前,逐一凝视面容,又低头看鞋。
忽而,他蹲身,从一女童右脚鞋底捻起半片枯叶。叶脉泛青紫,边缘微卷,似曾浸毒。
他指尖轻点女童踝部,缓缓施压。
片刻,一粒黑籽自皮肤下逼出,形如米粒,通体漆黑,正是无相蛊卵。
“她昨夜踏过毒沼边缘,蛊虫借叶附足,未入体,仅试引。”他起身,将黑籽置于掌心,“若你真想杀人,不会只让蛊虫停在鞋底。”
昭雪脸色铁青,七铃乱响。
她死死盯着那女童——那孩子低头不语,脱鞋时,脚踝内侧露出一枚淡红印记,形如蝶翼,隐在肌肤深处。
与她耳后胎记,如出一辙。
她喉头一紧,几乎失声。
云逸尘收手,将裂片收回怀中,玉佩与残片同震,频率愈发急促。他目光扫过药炉,炉底“苏”字残痕在阳光下微微发烫,与玉佩裂纹中的“启”字遥相呼应。
他未多言,转身欲走。
昭雪却忽然开口:“你到底是谁?”
他脚步微顿。
“尘无道?还是……云家遗孤?”
他未回头,只淡淡道:“名字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抬手,指尖轻触斗笠边缘,“你放的蛊,为何总带着别人的痕迹?”
话落,他迈步前行。
身后,药炉中残汤忽而沸腾,青烟升腾,竟在空中凝成半个扭曲符纹,形如倒“林”。
女童低头,脚踝印记微微发烫,蝶翼状红痕如活物轻颤。
云逸尘行至集市出口,袖中残片烫得几乎穿布而出。
他脚步未停,风沙扑面,孤影渐远。
药炉青烟缓缓散去,唯余一缕灰线,缠绕炉底“苏”字残痕,如蛇盘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