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锅底的刻痕还在发烫,陆远的指腹蹭过“小远妈妈”四个字,像在抚摸某种会呼吸的活物。
水池里的水被他搅出漩涡,倒映着天花板斑驳的霉斑——这是废弃屠宰场改造的临时厨房,墙面还留着当年分割牛肉的血渍,此刻却飘着刚熬好的糖色香。
“陆老板。”
小桃的声音像片落在油锅里的葱花,轻轻一响。
陆远抬头,见她抱着一摞洗净的粗瓷碗,发梢还沾着刚才擦灶台的水珠。
这姑娘化疗后新长的碎发软乎乎支棱着,却把碗叠得比教科书还齐整——上次在医院,她就是这样捧着粥碗,一步步挪过三个楼层去喂护工奶奶。
“那些感动......真的能还清吗?”小桃指尖蹭了蹭碗沿,釉面在月光下泛着暖白,“系统说记了九十九次情感债务,可今天李阿姨吃红烧肉时,我看见你手都在抖。”
陆远舀起一瓢清水泼在锅面。
水珠顺着刻痕滚落,“小远妈妈”四个字突然亮得像被谁点了灯。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笑起来时眼角细纹堆成褶:“你看,每洗一次锅,字就亮一分。
人心不是账本,是发酵的面团——你给它温度,它自己会涨。“
“老板这比喻,比我实验室的培养皿生动多了。”
陈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前生物制药专家此刻正蹲在改装过的监控台前,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反着幽蓝的光,键盘敲得比手术刀还利索。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突然跳出三百多个红点,“警方把我们列为’大规模精神诱导事件‘主犯,赏金翻了五倍。
但......“
他调出一个快递物流界面,三百二十七件包裹像星星缀满地图:“有三百二十七人匿名寄来食材,长白山的野山参、云南的竹荪、甚至有人从南极科考站顺了罐海豹油——附言全写着‘替你还债’。”
“嚯,咱们这是从通缉犯升级成民间顶流了?”陆远捞起玄铁锅甩干,锅耳磕在台面上当啷响,“明儿是不是该给粉丝团起个名?
’饭票护卫队‘怎么样?“
“不如叫‘锅气义勇军’。”小桃突然接话,眼睛亮得像刚盛出的酒酿圆子,“上次张奶奶寄的糯米,我泡了半缸,等会煮酒酿圆子给大家当夜宵?”
“得嘞,我这就去烧火。”陆远拎着锅往灶边走,余光瞥见窗外有个影子。
月光下,李小刀正蹲在屠宰场院中的老槐树下。
他怀里抱着块磨石,刀身是影刃的碎片——那是他当杀手时用的淬毒武器,此刻却被磨得能照见人影。
碎刃在磨石上划出火星,像极了当年他在暗巷里杀人时的寒光,只是现在,火星落进了他脚边的红烧肉罐头盒里。
“在给刀开光?”
凌霜的声音像片落在雪地上的刀片。
她不知何时站在李小刀身后,黑色战术靴碾过几片枯叶,手里捏着份密封文件。
女特工今天没带枪,却别了把陆远新磨的切骨刀——上次给她削甘蔗时,这刀削完二十根还能刮胡子。
李小刀没抬头,磨石与刀刃的摩擦声更响了些:“血筷翁被捕后拒不进食,说‘世间无物配入口’。”
“所以你要给他做饭?”凌霜把文件拍在他脚边,封皮上印着“幽冥会余党动向”,“陈博士说他有严重的味觉创伤,童年被饿过三天,之后吃任何东西都像嚼蜡。”
“他不懂。”李小刀突然笑了,碎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最难吃的饭,是从别人碗里抢来的。”
深夜的拘留所比屠宰场还冷。
李小刀蹲在厨房通风管里,怀里抱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这是他从老家灶台扒下来的,锅底还粘着母亲当年熬粥的焦痕。
警报器突然尖啸,他摸出兜里的火柴,“嚓”地划亮。
火光照亮锅壁刻的字:“小刀十岁,妈手作”。
值班狱警循着焦香找过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拘留所厨房中央,穿黑风衣的男人盘坐在地上,面前架着口破铁锅。
锅里的红烧肉正“咕嘟咕嘟”翻泡,焦边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香气像长了手,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什么人——”狱警刚摸对讲机,就见男人抬头。
那是张带着刀疤的脸,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疤痕,此刻却弯着笑:“劳驾,把307号犯人请过来。”
血筷翁被押进来时,衬衫领口还沾着囚服的毛球。
他盯着那口破锅,喉结动了动,又猛地甩头:“低劣的诱食手段!
我血筷翁尝过...“
话音戛然而止。
肉香钻进鼻腔的刹那,他浑身剧震。
记忆像被人强行撕开——七岁那年,他趴在邻居家院墙上,闻着飘出来的炖肉香,被看门狗追得摔进泥坑。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空气里能有甜味。
“吃吗?”李小刀夹起一块肉,放在缺了口的瓷碗上,“我妈走了,但我答应过她,要把这道菜传下去。
你要不要试试,什么叫’活着的味道‘?“
血筷翁的手在抖。
他盯着碗里的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双手捏过七百二十八根毒筷,此刻却连块红烧肉都端不稳。
“砰!”
枪声炸响。
幽冥会残党撞开厨房门,冲锋枪扫出的火星溅在铁锅沿上。
李小刀抄起锅盖挡弹,滚烫的油脂顺着锅沿泼出去,两个喽啰惨叫着滑倒在油渍里。
他反手把最后一块肉塞进血筷翁嘴里:“吞下去!
不然我白杀了这么多人!“
血筷翁嚼了两下。
眼泪突然涌出来。
原来不是嚼蜡。
原来肉是软的,甜的,带着点黄酒的辛,还有......还有当年邻居阿姨发现他趴墙头时,偷偷塞给他的半块肉。
她说:“小娃子,饿肚子不丢人,别学坏。”
“原来......这就是他们宁死也要吃的理由......”他望着李小刀脸上的刀疤,突然笑了,“我这双筷子,该埋了。”
流弹穿透他胸口的瞬间,血筷翁把染血的筷子插进土里。
暗红的血渗进砖缝,像朵开败的梅花。
黎明时分,陆远的手机震了震。
他蹲在临时厨房的案台前剥蒜,屏幕上是条匿名短信:【幽冥令已焚,北方通道清】。
窗外,李小刀正站在屠宰场屋顶,手里举着团烧红的铁——那是他熔掉的断刀,正往玄铁锅耳上铸新把手。
“叮——”
系统提示音比往常更响。
陆远抹了把脸上的蒜汁,就见浮现在眼前的光幕:
【共情共享灶·羁绊强化】
【新增技能:护灶者之怒(被动)——每当守护目标因美食感动,功德获取效率+30%】
李小刀的声音从屋顶飘下来,带着点哑:“妈,下一站,我给你带雪原蜂蜜回来。”
陆远低头看刚摊开的地图,手指在“北方通道”几个字上顿住。
这条新路线绕开了所有已知补给点,穿过的区域标着“永久冻土带”。
他敲了敲地图上的冰原标记,转头喊:“老陈,帮我查查北境最近的暴风雪预警。”
“正在调。”陈博士的声音从监控室飘来,“不过先看这个——”
他调出卫星图像,画面里一辆改装过的运煤车正碾过雪地,车斗用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
陆远眯起眼,突然闻到风里有股煤渣混着糖炒栗子的香——那是他给运煤车司机特制的暖身糖炒栗子,用来换人家帮忙运食材。
“等等......”陆远扒着窗户往外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这路线不对啊,他们怎么开进冻土带了?”
凌晨三点的冻土带,运煤车的轮胎陷进冰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陈博士裹着军大衣爬下车斗,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
他抄起温度计戳进雪里,刻度疯狂往下跳:“零下三十五度,燃料最多撑六小时。”
司机老张搓着冻红的手,从怀里摸出个保温桶:“陆老板给的姜茶还热乎,先喝口?”
陈博士接过杯子,刚喝一口,就被甜得眯起眼——里面泡的是陆远新得的雪原蜂蜜,甜得像化在嘴里的阳光。
他望着车外呼啸的暴风雪,突然听见保温桶底传来“咔”的一声。
低头看时,桶底压着张纸条,是陆远的字迹:“要是迷路了,闻着糖炒栗子香走——我在前面支了口锅。”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窗上,陈博士突然笑了。
他把纸条塞进大衣内袋,转身拍了拍老张的肩:“走,挖点雪块化水,我给你露一手陆老板教的‘暴风雪姜茶’。”
运煤车的车灯刺破雪幕,远远望去,像两颗在暴风雪里挣扎的星。
而在更北的方向,某个被积雪覆盖的山坳里,一口玄铁锅正架在篝火上。
锅沿新铸的把手泛着暖光,倒映着蹲在旁边添柴的身影——那是李小刀,正往锅里扔最后一把雪原蜂蜜。
“妈,”他对着锅底的刻痕轻声说,“你看,这锅,越来越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