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薪火传孤雏
而 这 “火种”,在她 看来,不在 那 痴痴傻傻的 宝玉身上,也不在 那 阴郁狭隘的 贾环身上,更不在 自己 这个 已经 出嫁的 女儿身上。唯一 的 希望,便 落在了 那个 年幼、沉静、在 母亲 严格教导下 刻苦向学的 侄子——贾兰 身上。
这一夜,处理完 一整天 繁杂事务的 探春,并未 立刻 歇息。她 命人 将 贾兰 唤到 自己 临时 起居的 东厢房。屋内 炭火 并不旺,只 勉强 驱散着 深冬的 寒意。一盏 孤灯,在 桌上 投下 昏黄的 光晕。
贾兰 很快 便来了。他 穿着一身 洗得发白的 青布棉袍,身形 瘦小,但 脊背 却 挺得笔直。小脸上 带着 与年龄 不符的 沉稳 与 一丝 挥之不去的 忧虑。他 规规矩矩地 向 探春 行礼:“侄儿 给 姑姑 请安。”**
“兰儿 来了,坐吧。”探春 放下 手中 正在 翻阅的 一册 《资治通鉴》,指了指 对面的 椅子。她的声音 带着 一丝 疲惫的 沙哑,但 目光 却 依旧 清澈 而 锐利,落在 贾兰身上,带着 一种 审视 与 期许 交织的 复杂情绪。
贾兰 依言坐下,双手 放在膝上,微微 垂着眼睑,等待 姑姑 的 训示。他 对 这位 远嫁归来、手段强硬的 姑姑,心中 充满了 敬畏。
探春 没有 立刻 说话,只是 静静地 看了 他片刻。屋内的 空气 有些 凝滞,只有 灯花 偶尔 爆裂的 细微声响。
“兰儿,”良久,探春 才 缓缓开口,“这几日,府里的 情形,你都 看到了吧?”**
贾兰 抬起头,眼神 澄澈,点了点头:“回姑姑,侄儿 看到了。”**
“你…… 怕吗?”探春 的声音 很轻,却** 直指 核心。
贾兰 沉默了一下,然后 坚定地 摇了摇头:“不怕。” 他 顿了顿,补充道:“母亲说,越是 艰难的时候,越要 沉住气,读好 自己的书。”
听到 “母亲”二字,探春 的眼中 闪过一丝 不易察觉的 赞许 与 复杂。她 知道,李纨 将 这个孩子 教导得 很好,好得 … 近乎 冷酷。“你母亲…… 说得对。” 探春 轻轻 叹了口气,“可是,兰儿,你 可知,光是 ‘读好书’,或许 … 还不够?”**
贾兰 的眼中 露出 一丝 疑惑。
探春 站起身,走到 窗前,望着 窗外 漆黑一片的 夜空。“我们贾家,祖上 是 以 军功 起家,后来 转为 诗书传家。你 太爷爷(贾代化)、爷爷(贾敬、贾赦、贾政)他们,都 曾是 朝中 显宦。可 你 看看 如今……” 她的声音 带着 深深的 疲惫 与 悲凉,“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为何 会 如此?”
她 转过身,目光 灼灼地 看向 贾兰:“不是因为 书读得 不够多,也不是因为 官做得 不够大。而是因为 … 这个家,从根子上 … 烂了。”**
“烂在 了 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烂在 了 内斗不休,耗空家底;烂在 了 目光短浅,不知 居安思危!” 探春 的每一个字,都 如同 重锤,敲在 贾兰的 心上!“你 二叔(宝玉)便是 例子!你 环叔(贾环)更是 例子!他们 一个 痴傻,一个 阴损,可 归根结底,都是 这 腐烂家风 结出的 恶果!”
贾兰 听得 脸色 发白,小手 紧紧 攥住了 衣角。这些 话,母亲 从未 对他 说得 如此 直白、如此 血淋淋过**。
“兰儿,”探春 走到 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 他的眼睛,声音 变得 异常 严肃 而 深沉,“姑姑 这次 回来,不是 来 当 救世主的。这个家 … 救不了了。姑姑 能做的,只是 尽量 让它 倒得 … 慢一些,体面一些,少欠 一些 债,少造 一些 孽。”**
“但是 你 不同!” 她的目光 陡然 变得 锐利起来,“你是 贾家 嫡长孙!是 你父亲(贾珠)留下的 唯一血脉!你 身上,流淌着 的,是 贾家 最后一点 干净的、清白的 血!你 母亲 拼尽全力,将你 护在 这 风暴之外,不是 让你 只做一个 两耳不闻窗外事 的 书呆子!”
她 紧紧 握住 贾兰 瘦小的 肩膀,力道 大得 让 贾兰 感到 一丝 疼痛。“你要 记住 今天 你所看到的 一切!记住 这个家 是 如何 倒塌的!记住 那些人 是 如何 贪婪、如何 愚蠢、如何 自取灭亡的!”**
“你 读书,不仅仅 是为了 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更是 为了 … 明事理,辨是非,知兴替!你要 从 这 血淋淋的 教训中,学会 如何 立身,如何 持家,如何 … 避免 重蹈 覆辙!”**
探春 的声音 因为激动 而 微微颤抖,眼中 竟 泛起了 一丝 泪光。“兰儿,你 是 姑姑 … 也是 这个家 … 最后的 指望了!你 明白吗?”**
贾兰 怔怔地 看着 姑姑,看着 她眼中 那 从未 流露过的 脆弱 与 期盼。一股 前所未有的 沉重感,混合着 一种 炽热的 责任感,如同 岩浆般,涌入 他 年幼的 心房。他 重重地、用力地 点了点头,声音 虽稚嫩,却 带着 一种 斩钉截铁的 力量:“姑姑 … 侄儿 明白了!侄儿 一定 … 一定 不会 让您 和 母亲 失望!”**
“好!好孩子!”探春 松开手,欣慰地 闭上了眼睛,将 那 即将 夺眶而出的 泪水 强行 逼了回去。她 从袖中 取出 一本 薄薄的、页面 已经 泛黄的 手抄本,郑重地 递给 贾兰。“这是 姑姑 出嫁前,整理 历代 家训 以及 自己 的一些 心得,写成的 《治家格言》。里面 没有 什么 大道理,只有 一些 … 血泪 换来的 教训。你 拿回去,仔细 读,用心 记。”
贾兰 双手 接过 那本 沉甸甸的 册子,如同 接过 一份 千钧重担。
“去吧,”探春 疲惫地 挥了挥手,“回去 好好 读书。无论 外面 发生什么,天塌下来,也 不要 忘了 … 你 该走的 路。”
贾兰 再次 深深一揖,然后 转身,迈着 坚定的 步伐,走出了 房门。他的背影,在 昏暗的 灯光下,显得 异常 单薄,却又 仿佛 蕴含着 无穷的 力量。
探春 望着 他 离去的方向,久久 伫立。窗外,寒风 呼啸。她知道,她 能做的,已经 不多了。这 寒夜中的 最后一点 薪火,她 已经 亲手 传递了出去。至于 这 火种 能否 燎原,已 不是 她 所能 掌控的了。她 只能 祈祷,祈祷 这个 早慧的 孩子,能够 真正 扛起 这 沉重的 使命,走出 一条 … 与 他的 父辈 截然不同的 … 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