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秦老的电话,火玩大了容易烧身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穿透鼎沸的人声,精准地扎进林默的耳膜。
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拥护,是数万工人劫后余生的狂欢,热浪滚滚,足以将钢铁融化。可林默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秦老。
那个只在公开活动上见过一面,却仿佛无处不在的老人。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火气,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但水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与寒意。
“小林啊。”
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让林默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走到了主席台的角落,背对着狂欢的人群,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被淹没。
“秦老,您好。”
“呵呵,我可不太好。”秦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笑意比咆哮更令人心悸。“江钢几万人的厂子,差点让你这个年轻人一把火给点了,我这个退了休的老头子,心脏可受不了这种刺激。”
林默握着手机,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秦老,您言重了。”林默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江钢这把火,不是我点的,它已经在地下烧了几十年。今天这局面,不是点火,是开闸泄洪。再不疏导,等火山真的喷发,就不是烧掉一个车间,而是整个江钢都将化为灰烬。”
他没有用什么剧本,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面对秦老这种级别的人物,任何技巧都显得班门弄斧,唯有真诚,或者说,是包裹在真诚外衣下的坚定立场,才有一丝博弈的可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林默的比喻。
“开闸泄洪?”秦老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怎么看着,你是把炸药包直接扔进了水库里?你把那些干部的工资条,像贴大字报一样公之于众,这是改革,还是在搞批斗?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制造对立?”
“小林,做事不能太绝,要给人留一线。你把所有人的脸皮都撕了,把所有人的退路都堵死,最后只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江钢只会更乱,你这个所谓的‘改革第一书记’,就是江钢的罪人!”
好一顶大帽子!
林默的眼皮跳了跳。秦老不愧是秦老,三言两语,就将他定义成了破坏稳定、煽动对立的罪魁祸首。
“秦老,您说的‘稳定’,是什么样的稳定?”林默反问,“是让一个月拿八千块的干部,心安理得地看着拿八百块的工人的稳定?是让蛀虫继续侵吞国资,让企业在亏损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的稳定?如果是这种稳定,那我承认,我就是来破坏它的。”
“放肆!”
秦老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林默耳膜嗡嗡作响。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在教你为官之道!武建军是有错,可他执掌江钢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用这种方式把他掀下马,又用这种手段对付他带起来的这批干部,你这不是改革,是清洗!是报复!”
图穷匕见了。
绕了半天,核心还是在武建军,在“泰山会”的这帮旧人身上。
林默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退让半步,就是万丈深渊。
“秦老,我尊重历史,也尊重所有为江钢流过血汗的前辈。但尊重不等于纵容,更不等于可以无视党纪国法!”林默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清洗的不是‘人’,而是附着在江钢肌体上的‘脓疮’!谁是脓疮,我就要割掉谁!不管他是谁的人,不管他过去有什么苦劳!”
“好!好一个‘割掉脓疮’!”秦老怒极反笑,“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你以为你背后有省委书记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天被你煽动起来的这几万工人,明天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火玩得太大了,是会烧到自己的。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秦老终于抛出了他的目的。
“把那块白板撤了,向那些被你公布了工资的同志道个歉,安抚好他们的情绪。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那个改革,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给了林默一个台阶,实际上,却是一剂穿肠毒药。
如果林默照做了,他今天在工人们面前建立起来的所有威信,将瞬间崩塌。他会从一个为民请命的英雄,变成一个向旧势力妥协的软骨头。工人们的希望之火会被他亲手掐灭,而那些中层干部,也只会认为他外强中干,更加肆无忌惮。
他将同时失去群众和对手的敬畏,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林默沉默了。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看着那个叫王铁柱的老工人,正激动地跟身边的工友比划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他不能退。
身后是数万人的饭碗和希望,他退无可退。
“秦老。”林默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谢谢您的‘教诲’。但是,火已经点起来了,就没法再熄灭了。这火,不把江钢的沉疴顽疾烧干净,是不会停的。”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会不会烧到我自己,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来江钢,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你……”电话那头的秦老,似乎被林默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决绝给噎住了。
“秦老,您是前辈,有些事,您比我更清楚。国企改革,是中央定下的大政方针,是省委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个人荣辱,无足轻重,但谁要是想阻挡这股大势,谁就是螳臂当车。”
林默巧妙地将自己从秦老的对立面抽离出来,将这场交锋,上升到了“个人”与“大势”的对抗。
“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份工资单,明天一早,会原封不动地,以专题内参的形式,放在省委书记的办公桌上。我相信,书记会给我,也给江钢数万名工人一个公道。”
他把最后一张牌,也是最大的一张牌,亮了出来。
这不是林默与秦振邦的对决。
这是省委书记的改革决心,与退休副省长的旧日权势的碰撞。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林-默甚至能听到秦老那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这位老人在权衡,在估量,在判断为了一个已经倒台的武建军,和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中层干部,去和现任的省委一把手正面硬碰,到底值不值得。
许久之后,秦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万年寒冰般的冷漠。
“年轻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电话被“咔哒”一声挂断了。
林默握着发烫的手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了一团白雾。
他赢了这一回合。
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秦老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从今天起,这位在省城能量巨大的老人,会成为他最危险的敌人。
广场上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工人们开始自发地唱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歌声雄壮,响彻云霄。
可林默的心,却无法融入这片狂欢。他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从心底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小李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崇拜和激动,只剩下煞白的惊恐。
“书记!林书记!不好了!”小李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他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
“出事了!刚才被您骂跑的那个冯涛……他……他带了十几个科长、主任,把……把财务室给堵了!”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小李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他们说……说工资数据是内部机密,被您泄露了,要……要立刻就地封存销毁所有的原始账目和凭证!财务处的王处长拦不住,都快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