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那句轻飘飘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冰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冰面下的所有生物都为之惊悸。
“你这支笔,不是会录像吗?”
林默刚刚因为情绪爆发而略显潮红的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他胸前的口袋里,那支派克钢笔静静地躺着,此刻却仿佛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胸口生疼。
完了。
这两个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但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绝望。他以为自己凭着一场淋漓尽致的表演,已经渡过了难关,却没想到,金爷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他。
这不是试探,这是审判。
金爷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弥勒佛般的笑容,但那笑容里藏着的,是看透一切的了然和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欣赏着猎物在自己布下的最后一个陷阱里,做着徒劳的挣扎。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面墙的鱼缸里,黑色龙鱼摆动尾鳍时,带起的细微水流声。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承认?承认就是间谍,是死路一条。
否认?在金爷如此笃定的质问面前,任何苍白的否认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就在这理智与本能激烈交战的混沌中,那已经成为他一部分的【情绪剧本】,再次以救世主的姿态,在他脑中强行点亮。
【目标:金爷】
【情绪:掌控、终极确认、一丝玩味】
【内心诉求:让我看看,你这只小老鼠的最后一张底牌。】
【白色剧本-自掘坟墓】:惊慌失措地否认:“没有!金爷您误会了!”
【蓝色剧本-欲盖弥彰】:强作镇定地反问:“录像?怎么可能,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钢笔。”
【紫色剧本-疯魔之道】:……
这一次的紫色剧本,依然没有台词,只有一个行动指令——用最贪婪的姿态,去拥抱这个指控。
林默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残存的惊慌和煞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狂喜所取代。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死死地盯着金爷,嘴巴也张成了“o”型,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录……录像?”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破了音,甚至带着一丝结巴,“金爷,您、您是说,我这支破笔……它能录像?!”
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对面坐的是谁,一把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派克钢笔,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眼神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和……一丝懊恼。
“我靠!”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把金爷都看得愣了一下,“真的假的?我妈买的时候可没说啊!就说是什么名牌,写字好看!这……这要是真能录像,那我不是亏大了?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高级,我当初就该让她把那家百货大楼的笔全包了啊!”
这番反应,完全出乎金爷的预料。
他设想过林默会惊慌,会抵赖,会狡辩,甚至会跪地求饶。但他万万没想到,林默的反应,竟然是把这个致命的指控,当成了一个发财的新门路。
金爷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他看着林默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那支笔,一会儿对着灯光照,一会儿又拿到耳边晃,嘴里还念念有词:“开关呢?开关在哪儿?金爷,您是行家,您教教我,这宝贝疙瘩怎么用啊?”
那副急不可耐的财迷相,那副对“高科技”一无所知的土包子样,演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实。
一个真正的间谍,在身份暴露的刹那,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金爷看着林默,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的、最深的那一丝警惕,终于缓缓地消散了。
他彻底相信了。
他相信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个被压抑太久、野心勃勃、走了狗屎运之后心态失衡的赌徒。他的所有行为逻辑,都建立在“发财”和“往上爬”这两个最原始的欲望之上。
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行了,别晃了,再晃就让你给晃坏了。”金爷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哭笑不得的意味,他指了指笔夹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凸起,“开关在那儿。按一下,就开始了。”
“哎哟!”林默如获至宝,立刻笨手笨脚地按了一下,看到那个微不可查的小红点亮了一下,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亮了!亮了!金爷,您真是神了!这……这都能看出来!”
他把笔尖对着茶海上的一个茶宠,嘴里啧啧称奇,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金爷看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行了,这支笔,就当是你给我交的投名状了。”
林默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金爷您说笑了,这笔我哪敢跟您要什么名状啊。您要是喜欢,我回头就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再去给我买一箱来孝敬您!”
“我不要你的笔。”金爷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种弥勒佛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你,用这支笔,去帮我办一件事。”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金爷这是要用他最在意的东西,来给他下套。
他脸上的兴奋和贪婪瞬间褪去了一半,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畏缩的表情:“办事?金爷,办……办什么事啊?我这人胆子小,您是知道的。违法乱纪的事儿,我可不敢干啊……”
“不违法,也不乱纪。”金爷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听点东西,看点东西。”
“听东西?看东西?”林默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城南那块地,周书记虽然拍板了,但底下具体怎么操作,还有很多细节没定。”金爷的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比如,拆迁的评估公司用哪家,建筑公司给谁做,绿化的标谁来投……这些,可都是油水啊。”
林默的眼睛,随着金爷的话,一点点亮了起来。
“周书记这个人,爱惜羽毛,这些事他不会亲自过问。具体操办的,是他从省城带来的那个心腹,叫张狂。”金爷淡淡地说道,“这个张狂,油盐不进,只认周书记一个人。我想知道,他跟底下那些老板,私下里都聊了些什么。”
林默听明白了。金爷这是想绕开周良安,直接拿到城南项目的第一手内幕,好在接下来的分蛋糕环节中,占据最有利的位置。而他,就是金爷选中的那把,用来撬开张狂嘴巴的钥匙。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张狂是周良安的心腹,去监听他,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林默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为难和恐惧交织的神色,他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金爷,这……这张狂,我又不认识他。而且,他是周书记的人,万一被发现了,周书记那儿……我……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不够人家一指头捏的啊!”
“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金爷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抛出了诱饵,“事成之后,城南那块废地,我保证,用一元钱的价格,转到你名下。”
一元钱!
林默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金爷,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贪婪和挣扎。
一块上百亩的土地,哪怕是废地,象征性地用一块钱拿到手,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和潜在的价值,足以让任何一个他这样“出身”的人疯狂。
他似乎在进行着天人交战,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过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猛地抬起头。
“金爷!”他没有说“干”或者“不干”,而是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说道:“光一块地,不行!”
金爷的眉毛,挑了一下。
“这事儿风险太大了!万一我折在里头,一块地,我人没了,有啥用?”林默像是豁出去了,开始讨价还价,“您得再给我点实惠的!我听说,江南春色那个楼盘,位置最好的一栋楼王,还压在您手里没卖。您……您得送我一套!”
金-爷看着林默那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无赖嘴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他指着林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小子……你小子真是个……天生的混蛋!我喜欢!”
他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林默,就是他想要的那种人。
一个被贪婪驱动,没有底线,可以用利益精准收买的,完美的工具。
“好!”金爷大手一挥,笑声止住,眼中满是豪气,“一套楼王,我给你留着!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了,地和房子,都是你的!”
“谢谢金爷!”林默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对着金爷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深躬,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飞黄腾达的无限憧憬,“您放心!别说一个张狂,就是周书记,只要您一句话,我这支笔,就敢伸到他办公室去!”
“行了,有你这句话就行。”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林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亲切而意味深长,“小林,好好干。我这浑水缸里,养出来的大鱼,可比夏清月那清水缸里的,要肥得多。”
他转身走向门口,似乎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林默连忙跟上,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激动又谄媚的笑容。
走到门口,金爷停下脚步,转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忘了告诉你。那个张狂,有个特殊的癖好。”金爷的笑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他不喜欢酒桌饭局,也不喜欢金钱美女。他只喜欢一样东西——斗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