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车轮压过门槛时，地板上的水渍被碾开，像一道裂口。陈九黎没动，伞尖还点着地，红绸垂在腕边，湿了半截。他盯着那人的后颈——三道深紫印痕，边缘泛青，和之前七个一模一样。
“耳后黑线又多了。”沈照蹲下身，探阴棒轻敲地面，震感顺着木板传上来。她没抬头，“这次爬得更深，已经贴到颈椎了。”
闻人烬站在旁边，右臂还有些发麻，曲池穴的位置像塞了块冰。她咬断半截毛笔杆，吐出来，从兜里掏出镊子和酒精棉，“让我看看。”
“别碰。”陈九黎伸手拦住，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针头嵌着一点浅黄木芯，“这烙印不对劲，刚才炸了一根，现在换带桃木的。”
他俯身，针尖缓缓靠近患者后颈正中那道最深的痕迹。指尖刚触到皮肤，烙印忽然泛起一层幽光，像是底下有火在烧。银针“砰”地炸开，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陈九黎手背，划出细长血口。
他连眉头都没皱，反手用红绸一卷，把碎针全收进掌心。
“反噬咒。”他把残渣扔在地上，“不是随便烙的，是陷阱。谁想查，谁就得挨炸。”
沈照伸手接过那枚没完全碎裂的针头，指尖摸了摸断裂处，“桃木焦了半截，说明咒力冲得猛。这不是防外人探查，是防……懂行的人逆推阵法。”
“那就让它炸。”陈九黎冷笑，又抽出三枚银针，排在指间，“我偏要碰。”
他不再刺烙印，而是绕开三道痕迹，在周围七处穴位各扎一针。每落一针，患者身体就抖一下，第七针下去时，那人猛地弓起腰，嘴里涌出大量黑线虫，像从喉咙深处爬出来的活物。
虫子一落地就开始扭动，朝四周散开。沈照立刻将探阴棒横空一扫，一圈暗纹自棒身扩散，形成半圆结界，把虫群逼回原地。
“七杀。”她看着棒体上浮现的三道裂痕，拼出两个残字，“不是完整的符，是被人打碎后炼进虫里的。”
“所以这些虫不是凭空生的？”闻人烬问。
“是祭品。”陈九黎盯着地上蠕动的黑线，“有人拿‘七杀引魂’的残阵当母体，把这些虫当搬运工，专门抽魂。”
话音未落，患者突然剧烈抽搐，胸口高高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沈照迅速将探阴棒插入地板缝隙，引幽气入地，压制体内躁动的阴流。患者喘了几口气，终于瘫软下来，呼吸微弱如游丝。
“还能救吗？”闻人烬蹲下，伸手去探脉。
“别碰他的手。”陈九黎一把拽住她手腕，“脉门已经被虫钻透了，你一搭上去，它们就能顺着手臂往上爬。”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死？”她甩开手，声音提了起来。
“我不是在救？”陈九黎盯着她，“我已经封了他七处经络，要是没压住，你现在看见的就不只是虫，是他整个人爆开。”
闻人烬闭了嘴，但眼神没退。她低头看向那些还在扭动的黑线虫，忽然伸手抓起一只，用镊子夹住放进玻璃皿。
“我要剖。”
“你剖一个试试？”陈九黎眯眼，“这些虫沾血就活，你刀一碰，它就能顺着器械爬进你眼睛。”
“我是医生！”她猛地站起身，“我不动手，他们就只能等死！”
“这里是灵异案现场，不是急诊室。”陈九黎语气冷下来，“你那一套解剖流程，在这儿等于给人补刀。”
两人对视，空气僵住。沈照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探阴棒收回身边，手指在羊皮纸上快速划了几道。
过了几秒，陈九黎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镊子，外面裹着一层黄纸，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线。
“要用刀，也得用这个。”
闻人烬愣了一下。
“符纸镇邪，镊子导气。”他把工具递过去，“你剖虫可以，但必须戴浸过狗血的手套，动作不能停，一旦中断，符气断了，虫就醒了。”
她接过镊子，点点头，转身走向操作台。手套套上，酒精灯点燃，镊子在火上烤了一遍。
陈九黎看着她熟练地切开虫体，动作稳定，没有一丝犹豫。虫壳裂开时，一股腥臭味窜出来，像是腐烂的铜锈混合着烧焦的头发。
“里面有东西。”她说。
用放大镜照进去，能看到虫卵内部包裹着极小的金属碎片，形状不规则，表面刻着细纹。
沈照推过一张照片——是婚帖残页的局部放大图，上面有一道朱砂勾勒的曲线。她指着碎片上的纹路：“你看这里。”
闻人烬把碎片转了个角度，两处纹路严丝合缝，连断裂的缺口都对得上。
“同一个东西。”沈照低声说，“婚帖上的朱砂纹，是从这块铃片上拓下来的。”
陈九黎蹲下身，拿起玻璃皿仔细看。碎片只有指甲盖大，边缘参差，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他用银针轻轻拨了拨，发现背面还粘着一点干涸的黑色物质。
“不是普通的铜。”他说，“这种材质……遇阴火不化，遇血反光，是老式法器才用的东西。”
“招魂铃？”沈照问。
“至少是它的一部分。”陈九黎把碎片放回皿中，“有人拿铃片做引子，把‘七杀’残阵炼进虫里，再通过烙印标记人选，一步步抽魂。”
“目的呢？”闻人烬抬头，“就为了搞这么一堆虫？”
“不是为了虫。”陈九黎站起身，“是为了人。”
他走到患者身边，掀开衣领，再次查看后颈烙印。这一次，他用银针轻轻刮下一点皮屑，放在白纸上。皮屑在灯光下泛出微弱的青光，像是被什么能量浸透过。
“这烙印不只是标记。”他说，“它是个接收器。虫在抽魂，但这印子在存魂。每抽一次，就存一点，等到第七天，所有魂力会集中到某个人身上。”
“献祭转移？”沈照皱眉。
“更像数据打包。”闻人烬插嘴，“就像服务器备份，最后统一上传。”
陈九黎看了她一眼，“差不多。只不过他们传的不是数据，是命。”
沈照已经把新的盲文批注写完，折好塞进羊皮纸夹层。她抬起脸，“虫源来自城南老街，但碎片出自婚帖，而婚帖是冲我们来的。说明对方一边布局杀人，一边特意通知我们——他知道我们会查。”
“挑衅？”闻人烬问。
“是测试。”陈九黎摇头，“他在看我们能不能破开反噬咒，能不能找到虫里的碎片，能不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们在查案，他也在验收成果。”
屋里静了几秒。
闻人烬忽然开口：“我娘葬在城南，庙门口挂着‘孟婆汤’的牌子。胎发绳的事还没解释清楚，现在又冒出铜铃碎片……我不信这是巧合。”
“你现在想的没错。”陈九黎盯着她，“但你现在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有过烙印残留。”他指了指她右肩，“虽然被压住了，但你的经络还留着痕迹。你要是一靠近阵心，立刻就会被锁定成下一个祭品。”
“那你们怎么去？”
“我们不一样。”他拍了拍伞柄，“我有伞，她有探阴棒，而且我们都不是本地人。你是这片地脉的变量，动你，等于直接触雷。”
闻人烬咬了咬牙，没再说话。她低头看着显微镜下的碎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镊子柄。
沈照缓缓转动轮椅，靠近操作台。她伸手摸了摸玻璃皿的边缘，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虫体内的铃片……带着怨念。”她说，“不是单纯的法器残骸，是被人强行拆解后，灌进了执念。”
“谁的执念？”闻人烬问。
“不知道。”沈照摇头，“但我能感觉到，这东西恨一个人，很早以前就恨，一直等到今天才开始报仇。”
陈九黎沉默片刻，弯腰捡起那枚炸裂的银针残片，握在手里。
“那就让他继续恨。”他说，“等他把剩下的六个人都送上路，自然会露面。”
他抬眼看向两人，“接下来，我们不救人。”
闻人烬猛地抬头。
“我们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