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战场,你跟金人说,咱们底子薄,让他们砍得慢一点、轻一点,行不行?”
都头被他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呐呐不敢言。
岳飞不再理他,径直走到那几个瘫在地上抱怨的士兵面前。
他的影子投下来,那几人顿时噤若寒蝉,方才的油滑气瞬间消失无踪。
“起来。”
岳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那个瘦麻杆士兵哆哆嗦嗦地想爬起来,腿一软又坐了回去,哭丧着脸:“将军,小人……小人实在跑不动了,腿跟灌了铅似的……”
岳飞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过一张张满是汗水、尘土和畏惧的脸,胸中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地喷薄而出。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声如洪钟,震得整个训练场上空的尘土都仿佛在颤抖。
“你们以为金人的刀子会因为你们是厢军就手软吗?!”
他的怒吼让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原本嘈杂的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你们以为躲在后面磨洋工,上了阵就能捡条命?
我告诉你们!
你们今天在操练场上少流一滴汗,明天在战场上就要多流十倍的血!”
岳飞指着他们,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不吃今天的苦,明天就等着吃金人的刀子!
别跟我提以前怎么样,‘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你们算哪门子好汉!
现在,就是看谁的拳头硬,谁的腿跑得动,谁的命够硬!”
他走到那个胖士兵身边,一脚踢在他脚边偷懒时解下的水囊上,水囊滚出老远。
“到时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别怪老子没提醒过你们!”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个人心上。
那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士兵,脑子里第一次浮现出金人那明晃晃的屠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寒意。
抱怨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恐惧和屈辱的沉默。
对于屡教不改的刺头,岳飞毫不犹豫地祭出了军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十几鞭子下去,打得皮开肉绽,也打掉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
过程虽然艰辛无比,但效果却是显着的。
在岳飞这种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下,这支庞大的混编军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蜕变。
清晨的号角吹响时,营房里不再是拖沓的咒骂,而是迅速的穿衣声和集结的脚步声。
训练场上,士兵们的体能、纪律和意志力都在飞速提升。
过去那种有气无力的呻吟,渐渐被整齐划一、嘶吼震天的号子声所取代,汗水肆意飞溅,将脚下的黄土地浸染成深色。
一支曾经疲软涣散的军队,正在这烈日和汗水的淬炼下,一点点地洗去沉疴,慢慢地“脱胎换骨”。
当岳飞在校场上将一支疲软之师炼成钢铁时,京城汴梁,一场无声的战争也早已打响。
宗泽的官袍下摆沾满了泥灰,他花白的胡须上甚至挂着几星尘土,可他浑然不觉。
他正站在修葺一新的城楼上,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亮的老眼,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脚下这座庞大城池的防线。
工部调来的数千名匠人与民夫如蚂蚁般忙碌着,夯土声、号子声、锤凿敲击青石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奏出一曲嘈杂而充满力量的乐章。
“宗相公,您看这儿,”一名工部的主事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指着新砌的垛口,“全按您的吩咐,加高了三尺,还里外都浇了铁汁,别说人了,炮石砸上来也得掂量掂量。”
宗泽走过去,伸出粗糙的手掌,仔细地抚摸着冰冷坚硬的墙砖接缝,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嗯,做得不错。
但不可大意,传令下去,夜间也要增派人手,轮班赶工。
金人可不会等我们把墙修好了再来。”
他的声音沙哑,是连日操劳所致,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不仅盯着城墙,他那张无形的侦查大网,早已撒向了北方广袤的土地。
每天,来自各地的密报如雪片般飞入他的府邸,细致到金军某一部的粮草消耗、战马膘情、将领之间的些微不合,都会被一一记录、分析。
入夜,宗泽府邸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并未安歇,他俯在巨大的地图前,一手执笔,一手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影。
地图上,用朱笔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箭头,那是他对金人兵力部署、行军路线的反复推演。
李云龙的战略是利剑出鞘,主动寻敌,而他宗泽,就必须为这柄出鞘的利剑铸造一个坚不可摧的剑鞘,一个万无一失的后方。
朝堂上的风波看似平息,但水面之下的暗流却愈发湍急。
那些在清洗中侥幸逃脱的、对新政心怀怨怼的,或是单纯首鼠两端的投机之辈,并未就此销声匿迹。
他们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窃窃私语,散布着各种动摇人心的谣言。
“听说了吗?陛下要倾全国之兵去打金人,汴梁城都空了!”
“这哪是北伐,这是拿咱们的命去赌啊……”
“金人铁骑何等厉害,前车之鉴不远,怕不是又要把官家给……”
这些声音,宗泽都有所耳闻,但他更警惕的,是比谣言更致命的东西。
这晚,一名心腹幕僚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将几封蜡丸封口的密信呈了上来。“相公,从一只信鸽腿上截下来的。”
宗泽接过信,在灯下仔细拆开。
只看了几行,他原本疲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信中所言,竟是有人在暗中串联,欲在北伐军出征之后,引金人为外应,里应外合,夺取汴梁!
他霍然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已经不是暗流,而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连官袍都来不及换,抓起那几封信,便连夜进宫。
“陛下。”
宗泽脚步匆匆地走进去,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
李云龙回过头,见宗泽深夜进宫,且神色凝重,便知必有大事发生。
他示意宗泽坐下,自己则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你看看这个。”
宗泽将那几封信拍在案上。
李云龙拿起信,逐一细看。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越来越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在他周身凝聚。
看完最后一封,他将信纸轻轻放下,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偏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