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钦宗似乎终于哭累了,他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朝她伸出手:“母妃……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韦贤妃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第一次聚焦,落在了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她的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淬了冰的鄙夷和嫌恶。
她没有去扶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宋钦宗的哭声戛然而止。
“闭嘴。”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血腥味早已被浓重的龙涎香掩盖,但那股浸透骨髓的寒意,却比任何气味都更顽固地盘踞在殿中。
李纲蹒跚着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信念上。
这位一生都以“文治”为理想的老臣,亲眼见证了一场最彻底的“武功”。
他看着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那身影仿佛还带着未散的杀气,让他不敢直视。
“扑通”一声,李纲的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垂下,遮住了他那张写满痛苦与挣扎的脸。
他不是为自己求生,而是为一个文人最后的风骨与尊严彻底崩塌而哀恸。
“陛下……老臣……有罪!”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奸佞当道,蒙蔽圣听,社稷几为之倾覆……”
“此非陛下之过,乃我等尸位素餐,空谈误国!”
“老臣……罪在不察,罪在无能!”
“罪该万死!”
说完,他将额头死死抵在地面,老迈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与自责而剧烈颤抖。
他恨自己,恨自己手中的笔,竟无力涤荡乾坤,最终要逼得君王拔剑,血洗朝堂。
李云龙没有立刻叫他起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颤抖的背影。
他知道,这一跪,跪下的不仅是李纲一个人,而是整个士大夫阶层摇摇欲坠的傲骨。
他需要它彻底跪下,才能重新扶起。
片刻后,他才走下御阶,亲自伸出那双刚刚签发了灭族旨意的手,将李纲的胳膊托住。
那双手,有力而温暖,不带一丝颤抖。
“老李,平身吧。”
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沧桑。
“你无罪,若说有罪,朕也有。”
“是朕将这群豺狼喂得太饱,让他们忘了谁才是主人。”
他扶着李纲站稳,目光却飘向了殿外幽沉的夜色。
“不过,也好。”
“一场大火,才能烧尽那些藏在梁柱里的蛀虫。”
“朕这一把刀,总好过将来被敌人架在脖子上的刀。”
他转回头,看着李纲泪水纵横的老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复杂的笑意。
“这群老狐狸,把朕都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泥菩萨,连朕都险些着了道。”
“经此一事,正好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大宋的朝堂,到底是姓赵,还是姓他们自己。”
李纲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眼前的君王。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被蔡京等人蒙蔽的“太上皇”,而是一位从地狱归来的审判者。
他的狠,他的毒,他的不择手段,此刻在李纲眼中,都化作了拯救这艘将沉巨轮的唯一希望。
所谓的“仁政”,在早已烂到根的疮疤面前,不过是个无力的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脚底升起,支撑着他几乎垮掉的身体。他那微微佝偻的腰杆,竟在这一刻缓缓挺直。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动作沉稳如山,声音里再无半分颤抖,唯有烈火淬炼后的决然与新生。
“陛下圣明!老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刀,荡尽宵小,重整乾坤!此后,万死不辞!”
天还未亮透,黎明的微光穿不透大庆殿的重重殿宇,反倒让殿内百官的脸庞更显青白。
昨夜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地上铺了崭新的厚毯,但所有人都觉得脚下黏腻湿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血泊之上。
当李云龙的身影出现在御座前时,大殿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太上皇尊荣的繁复礼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却比任何龙袍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他甚至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缓步走到了丹陛的边缘,那双在尸山血海中淬炼过的眼睛,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狼王一样,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僵硬的面孔。
李纲站在百官前列,腰杆挺得笔直,花白的胡须一丝不苟。
他能感到身后同僚们抑制不住的颤抖,闻到空气中混合着熏香与冷汗的诡异气味。
他闭了闭眼,将心中最后一丝文人的不忍与酸腐彻底碾碎。
这是刮骨疗毒,陛下是执刀人,而他,是递上刀子,并要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
“念。”
李云龙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无数看不见的涟漪。
一名面生的内侍官展开一卷长长的黄绢,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
“吏部尚书张邦昌,结党营私,交通外戚,意图动摇国本,罪大恶极……着,革职抄家,斩立决!”
“嗡”的一声,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站在队列中段的张邦昌,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红光满面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不……不是……”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随即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同僚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内侍官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念着:“中书侍郎何?,附逆罔上,欺君误国……”
何?比张邦昌要激烈得多,他猛地从队列中冲出来,跪倒在地,疯狂地磕头,金砖被他撞得咚咚作响。
“陛下!太上皇陛下!冤枉啊!臣是受了蔡京蒙蔽!臣是被逼的啊!臣对大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陛下!”
李云龙的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这种漠视,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