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舱盖滑开的嘶鸣声,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疲惫的叹息。
淡蓝色的营养液缓缓退去,露出你苍白但完整的肢体。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场荒谬游戏里诅咒气息,混合着营养液略显甜腻的香味,令人作呕。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元力运转滞涩,仿佛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轻微催动都带来神经末梢的刺麻感。
【命运回廊】那场被观赛团视为娱乐的游戏,最终以一场近乎同归于尽的崩塌告终。平局。
一个看似谁都没输,实则谁都未能如愿的结果。
你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
金属舱壁映出你模糊的倒影,紫色的眼眸里是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以及更深处的冰封般的冷静。
游戏全面崩塌,大赛在游戏结束后把你们这些参与的玩家都关在了休眠舱检测元力数据有没有被诅咒侵蚀。
两天。
你在医疗区的强制休眠舱里躺了两天。
大赛方的说法是‘全面元力检测与精神稳定评估’。
你知道,他们是怕那场游戏的崩溃对‘珍贵的参赛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影响后续比赛。
舱室内光线柔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嗡声。
你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拿起一旁消毒柜里备好的干净作战服换上。
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些许真实的触感,将你从那种悬浮般的虚弱感中拉扯出来。
终端一启动,便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两条加密的讯息。
第一条来自阿奇尔。
【鬼天盟近期有大动作。目标:‘影军’。规模空前,不像试探。另外……】
讯息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发送者在斟酌用词。
【鬼狐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了。但他没点破,反而故意让我接触到一些情报……像是特意‘喂’给我,想通过我的口告诉你。小心点,我觉得他在织一张很大的网。】
文字冰冷,但你能想象出阿奇尔发出这条讯息时,那张总是带着点少爷脾气的脸上此刻必然写满了烦躁和警惕。那头粉金色的头发大概又被他挠乱了。
第二条讯息,加密方式和c一贯的做法很像。
发信人:肖纳尔。
内容极其简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焦灼:
【请求见面。影军有变,情况危急。】
影军。
你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钮扣上停留了一瞬。
肖纳尔领导的那个组织……一群被神使体系抛弃或背叛的绝望者聚集地。
两条讯息,指向同一场风暴。
看样子,鬼狐天冲,那个藏在面具后、擅长操弄人心的家伙,终于要对影军下手了。
而肖纳尔的求救,印证了风暴已至,且影军目前处于劣势……
没有时间犹豫。
你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的元力状态,虽未完全恢复,但足以应对大多数情况。将湿透的发丝随意捋到耳后,你迈步走向舱室出口。
走廊空旷,金属壁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你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回响。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你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赞德倚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像是融进墙壁的一道活生生的剪影。
他双臂环抱,那身本该一丝不苟的天使制服被他穿得……十分个人主义。
外套随意地敞着,里面的紧身内衬却清晰地勾勒出胸膛与腹部的流畅线条。
最要命的是腰腹处——衣料似乎被刻意地拉扯过,紧绷绷地贴在那截紧实纤细的腰上,随着他慵懒换重心的动作,隐约能窥见其下匀称肌肉的起伏轮廓。
他嘴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像带着钩子,望过来。
你眨了眨眼,诚恳地开口:“你这制服……神使没给你准备合身的尺码?”
赞德嘴角那点游刃有余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环抱的手臂松开了,似乎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最终,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我、就、爱、这、么、穿。”
他猛地站直,一把拽了拽根本拽不正的衣领。那双金红异色的瞳孔里,情绪有些难辨。
看着你匆匆走来的模样,歪了歪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走廊落在你耳中:“这么着急,是要去见谁啊~?”他啧了一声,语调拖长,像是抱怨,又像是某种程度的提醒,“真不让人省心。”
你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经过他时,目光短暂地与他交汇了一瞬。
“有事。”你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擦肩而过。
你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你背上,直到你转入另一条通道,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你没有回头。
走廊的另一端隐约传来喧哗,似乎是雷狮不耐烦的呵斥和裁判球焦急的电子音。嘉德罗斯的呵斥声也夹杂其中。
大赛方的“元力检修”看来还没结束,看来你不是最晚出去的。
不过也正好,能暂时拖住这些‘麻烦’。
你加快脚步,将身后的嘈杂与注视尽数抛下。
终端屏幕上,代表着影军最后一个已知据点坐标的光点正在微弱地闪烁。
……
据点入口隐藏在一处废弃副本洞穴的深处,锈蚀的金属阶梯盘旋而下,深入地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埃的腐朽气味。
每向下一步,周遭的光线便黯淡一分,最后只剩下壁挂应急灯投下惨淡的,间隔很远的光晕。
这里的寂静,压得人耳膜发闷。与凹凸大厅那种喧嚣的、充满欲望的嘈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死寂。
你停下脚步,没有后退,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惊惧。
走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远处若有似无的通风系统的低鸣。
你平静地回视着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那里面似乎吞噬了所有的光,却又在极深处,在你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的波动——
像冰封死水下被禁锢的游鱼,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但立刻又被无尽的寒冷压了回去。
他的气息收敛得完美无缺,但你能感觉到那具沉默躯体里所蕴含的杀意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紧绷着。
那柄反握的苦无,冰冷的金属尖端微微倾向你的方向。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
一秒,两秒……你们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知道你‘无害’,或者,不完全是他首要目标?
而你,感知到了那份冰冷的杀意之下,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迟疑。
九秒。
他握着苦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几乎被放大。
然后,他微微侧身,让出了通往内部的道路。动作流畅而安静,未曾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他没有再看你,视线重新投向虚无的阴影处,恢复了那尊冰冷守护雕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不存在的波动从未发生。
但你知道了。
那九秒的凝视,危险依旧缠绕在他周身,只是对你,他暂时收起了獠牙。
你迈步,从他让出的空间走过,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短暂地擦过你的后颈,如芒在背,直到你走入前方的光亮之中。
越过他,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令人心头一沉。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似乎是旧时代的某种避难所或工事遗址。
如今,它成了影军最后的巢穴。
残破的机械设备堆积在角落,一台半毁的医疗舱屏幕还闪烁着断续的红光,凝固的黑色血污玷污了纯白的舱壁。
线缆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垂落。
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男人靠墙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堆,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刻着名字的士兵牌。
零星的火堆在空旷处燃烧,映照出的脸庞,除了麻木与警惕,更多是一种被漫长消耗后的枯槁。
人数比想象中要少得多,而且大多带伤,空气中除了锈蚀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和药味。
绝望像是这里的主旋律,无声地流淌。
“你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银爵从一处阴影中走出,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他周身缠绕的锁链如同有生命的黑色毒蛇,在昏暗中缓缓蠕动。
他的眼神比在游戏副本里更加深邃,也更加……疯狂。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几乎不再顾忌一切的偏执。
“情况这么糟?”你开门见山,目光扫过这片堪称凄凉的据点,“大名鼎鼎的‘影军’居然会被逼到如今的这副模样……”
“糟?”银爵嗤笑一声,声音里没有温度,“这只是开始。神使的走狗们不会满足于驱逐,他们要的是彻底清除。就像他们曾经对我们,对我的族人所做的那样。”
他向前一步,锁链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火焰。
“这个世界早已从根上腐烂了。被那些所谓的神使腐蚀。修补毫无意义,唯有彻底摧毁,在废墟和灰烬之上,才能建立起真正的新秩序。”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地下回荡。
你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这种极端的理念,你无法完全认同,却能理解其背后所承载的巨大痛苦。
“银爵。”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轻松。
肖纳尔从一堆废弃的零件后绕了出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但眼下的青黑和略显褶皱的衣领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他先是看了银爵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你。
肖纳尔走到你面前,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情况是有点棘手,但还没到世界末日的地步。这边聊?”
他对着银爵和神近耀打了个手势,然后引着你走向据点更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用废弃的板材勉强隔出了一个简陋的空间。
角落里堆着一些物资箱,肖纳尔随意地靠在其中一个箱子上,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银爵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他低声说,目光有些飘远,“阿兹特星……当年也是这样。那场战争,雇佣兵像蝗虫一样涌入,掠夺,破坏……然后一切就在战火里化成了灰烬。”
篝火的噼啪声在你们之间显得格外清晰。
你看着肖纳尔,他墨绿色的长卷发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发丝垂落在他轮廓优美的脸颊旁,与他话语中的沉重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我知道影军做的事,”你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清除潜在威胁,掠夺资源,甚至……更过分的。”
影军众人做的那些事,谈不上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大赛规则催生出的另一种残酷,如今遭到反噬,落到如今的境地……算他们罪有应得。
肖纳尔没有回避你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也映着更深处的一些东西——疲惫、挣扎,以及不容置疑的清醒。
“大赛本身就是一个放大镜,将宇宙间生存法则浓缩于此。弱肉强食,在这里是日常。影军的行为,不过是顺应了这个扭曲的规则,甚至可以说是……‘高效’地适应了它。”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来这里,不是因为认同这种规则,更不是因为认同影军的做法。”你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疏离,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看向更远方黑暗的宇宙。“我只是因为相信c,才会过来。”
“我们走在相似的路上,肖纳尔,都想在这片泥潭里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阻止它变得更糟。但选择的手段……未必相同。”你的声音很轻,“我不认为无差别的厮杀和掠夺是唯一的出路,哪怕它看起来是‘最快’的。有些战争毫无意义,但有些坚持,本身就是为了对抗这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