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嫔被拖走后,寿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太后端起茶盏呷了口,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一点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都散了吧,各回各宫歇息。”
众人哪敢多留,纷纷行礼告退。阿菀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叫住:“菀姑娘,太后请您留步。”
阿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嬷嬷走进内殿。太后正坐在窗边翻账本,见她进来,抬了抬眼:“你倒是比我想的要伶俐。”
“太后谬赞,”阿菀屈膝行礼,“嫔妾只是不想平白受冤。”
“平白受冤?”太后放下账本,看着她,“那紫苏粉,是你自己带的吧?”
阿菀心头一紧,刚要辩解,就听太后继续道:“你母亲当年在宫里,也爱用这法子护着自己。她性子软,却总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人若犯我,便不必客气。”阿菀接话道,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太后笑了,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些:“果然是她的女儿。罢了,祥嫔那心思,我早看在眼里,留着也是个祸害。你做得对,只是……”她话锋一转,“宫里的手段,终究是阴私了些。往后行事,多留几分余地,也是给自己留退路。”
阿菀低头应道:“嫔妾记下了。”
出了慈宁宫,青禾早在廊下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姑娘,没事吧?”
“没事。”阿菀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倒是没想到,太后竟认识我母亲。”
“那岂不是好事?”青禾笑道,“有太后罩着,往后谁还敢欺负您。”
阿菀却摇了摇头。宫里的“照拂”从来都不是白来的,太后今日点破她的手段,既是提醒,也是敲打。她抬头看了眼暮色中的宫墙,青砖上爬满的藤蔓在风里摇晃,像极了这宫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走,回去练箭。”阿菀提步往前走,“太后说得对,留退路,不如自己铺好路。”
青禾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家姑娘好像又长高了些,脊梁挺得更直了,连带着脚步都比往日沉稳了几分。
而被禁足在景仁宫的祥嫔,正摔碎了满桌的茶盏,尖利的骂声隔着宫墙传出来,却没几人当真在意——失了势的嫔妃,连哭闹都成了碍眼的噪音。
夜色渐浓,阿菀的小院里却还亮着灯。她对着靶子练箭,箭矢穿透夜幕,钉在靶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宣告着什么。
箭矢穿透靶心的闷响,在夜里格外清越。阿菀放下弓,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姑娘,歇会儿吧,都练了一个时辰了。”青禾端着水过来,语气里带着心疼,“太后都发话了,您犯不着这么拼。”
阿菀接过水碗,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火下格外清晰。她抹了把脸,笑道:“太后是太后,我是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扎实,你忘了上次祥嫔怎么堵咱们门的?”
青禾撇撇嘴:“那老虔婆,现在怕是正哭呢。”
“哭也没用。”阿菀重新拿起弓,搭上箭,目光锁定靶心,“宫里的眼泪最不值钱,能靠的只有手里的力气和心里的数。”
话音落,箭矢再次破空而出,稳稳钉在先前那支箭的尾羽上,两支箭并成一线,在灯影里颤巍巍地晃。
青禾看得咋舌:“姑娘这准头,快赶上侍卫营的教头了!”
阿菀嘴角扬了扬,没接话。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本旧箭谱,里面夹着张字条,写着“箭尖要利,心要稳,手要准——但不必事事都要赢”。从前她不懂,总觉得母亲是怕她闯祸,如今才慢慢品出味来——不是不赢,是别为了赢把自己耗成淬了毒的箭,到头来伤了别人,也磨坏了自己。
正想着,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低低的说话声。阿菀示意青禾熄了灯,两人隐在树后,就见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往景仁宫方向去,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娘娘说,让咱们把这碗燕窝送去,就说是太后赏的,让她先稳住气……”
“可祥嫔被禁足了,咱们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
“怕什么?祥嫔娘家还在呢,等风头过了,她出来了,还能忘了咱们的好?”
脚步声渐渐远了,青禾压低声音:“是祥嫔宫里的人,这是想找外援呢?”
阿菀摸了摸箭杆,冷笑道:“她娘家是镇国公府,是厉害,可太后刚处置了她,这时候谁还敢沾?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转身回屋,边走边说:“去把那几个在宫道上巡逻的侍卫叫来,就说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往景仁宫去了,请他们多留意。”
青禾眼睛一亮:“姑娘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阿菀打断她,语气平淡,“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禁足期间私相授受,可是大罪。”
灯火重新亮起时,映着她眼底的清明。她知道,这宫里的路,从来不是直来直去的,拐个弯,或许能走得更稳些。
窗外的风还在吹,靶心的两支箭依旧颤着,像在应和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