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宫装的裙摆扫过佛堂的青砖,留下淡淡的灰尘痕迹。苏婉——不,现在该叫她兰若了——走到铜镜前,指尖抚过领口的“若”字,那针脚细密,是当年兰夫人亲手绣的。时隔二十年,丝线已泛出陈旧的米白色,像她藏在心底的时光。
“娘……兰若姨,”阿菀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声音有些滞涩,“您真的想好了?这名册一交,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兰若转过身,眼底的慌乱已被一种沉静取代:“早该掀起来了。这些年我躲在‘苏婉’的身份里,看着仇人在朝堂上耀武扬威,看着你们被蒙在鼓里,日夜不得安宁。再躲下去,才是真的对不起兰家的列祖列宗。”
她从发髻上拔下那支雏菊木簪,放在妆台上,换上了一支兰花银簪——正是当年兰家那对中的一支,不知何时被她收了起来。“这支簪子,才该戴在我头上。”
秦风站在门口,看着镜中那个逐渐显露出兰家小姐风骨的女子,沉声道:“名册上有三位一品大员,都是太后的娘家人。我们得先禀报陛下,让他有个准备。”
兰若点头:“我跟你们一起去。有些事,该由我亲口告诉陛下。”
御书房里,七皇子正趴在案上临摹字帖,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看到兰若穿着青色宫装走进来,他愣了一下:“苏姨……您今天穿得真好看。”
兰若走到他面前,缓缓跪下:“陛下,老妇有罪,罪该万死。”
七皇子吓了一跳,连忙跳下椅子:“苏姨您起来!您没罪!”
“陛下,”兰若抬起头,目光坦荡,“老妇并非苏婉,而是兰家二小姐兰若。当年太后与李嵩合谋放火烧毁兰家,老妇侥幸逃生,却因胆怯隐瞒身份至今,致使真凶逍遥法外,还连累了许多无辜之人。这是当年的罪证名册,请陛下处置。”
七皇子捧着那本薄薄的名册,小手微微发颤。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太后的娘家势力盘根错节,一旦动了他们,朝堂必然动荡。
“兰……兰若姨,”七皇子咬着唇,“您说的都是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兰若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上面刻着“兰氏”二字,“这是兰家的家印,陛下可以查验。”
王彦接过玉印,仔细看了看,又对照了宫中存档的兰家旧物,点头道:“陛下,确是兰家之物。”
七皇子沉默了很久,小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名册递给王彦:“王太傅,按律处置。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罪,都不能放过。”
兰若看着他稚嫩却坚定的脸庞,眼中泛起泪光。这孩子,比他的父皇更有帝王风范。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后的娘家人被一网打尽,朝堂进行了大换血。虽然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但在秦风的铁腕和王彦的周旋下,总算平稳过渡。
兰若没有留在坤宁宫,而是搬到了兰家老宅的废墟旁,盖了间小小的茅屋,每日打扫废墟,像是在凭吊什么。阿菀常去看她,发现她总在擦拭一件旧物——那是块烧焦的襁褓碎片,上面绣着半朵兰花。
“这是……”阿菀好奇地问。
“是我妹妹兰芷的。”兰若的声音很轻,“大火那天,她把我推到衣柜里,自己却没来得及逃出来。我一直以为她死了,直到后来遇到李灵……不,是赵灵儿,才知道她还活着。”
阿菀这才明白,兰芷找到兰若时,两人早已认出了彼此。兰芷的复仇,兰若的隐瞒,都是为了保护对方。
“那您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
“说了又能怎样?”兰若苦笑,“我们都活在仇恨里,说开了只会更痛苦。她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报仇,我只能选择用我的方式保护她。可惜……还是没能护住。”
阿菀看着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伪造兰花胎记,用针一点点刺出来的,后来又用烙铁烫过,才掩盖了痕迹。这道疤下,藏着多少隐忍和痛苦?
这天,阿菀又去看兰若,却发现茅屋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封信和那支兰花银簪。
信是写给阿菀的:“菀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陪兰芷了。我这一生,躲躲藏藏,亏欠了太多人。兰家的债,我用命来还。这支簪子,留给你。你虽不是兰家的人,却比我们这些真正的兰家子女更有担当。好好活下去,替我们看看这太平盛世。”
阿菀握着那支银簪,指尖冰凉。她冲出茅屋,在兰家老宅的枯井旁找到了兰若。她穿着那件青色宫装,静静地躺在井边,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烧焦的襁褓碎片。
她走了,以最平静的方式。
兰若被葬在了兰家祖坟,墓碑上只刻着“兰氏若”三个字。阿菀将那支银簪插在坟前,看着它在风中微微摇晃,像一朵永不凋零的兰花。
秦风站在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终于解脱了。”
“嗯。”阿菀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个背负了太多秘密的女子,到最后都没能好好为自己活过。
回到皇宫时,七皇子正在给一盆雏菊浇水。看到阿菀,他跑过来:“阿菀姐姐,你看,这是兰若姨之前种的,开花了。”
小小的雏菊在阳光下绽放,洁白的花瓣透着顽强的生命力。阿菀看着它,突然想起兰若说过的话:“雏菊开在兰丛里,也能活得很好。”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无论是兰家的小姐,还是被遗弃的女婴,都能在命运的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阳光。
只是,阿菀总觉得,李灵的消失太过蹊跷。她真的离开了吗?还是藏在某个地方,准备着下一次的“赎罪”?
夕阳下,阿菀站在宫墙上,望着城外的方向。那里,一辆马车正缓缓驶离京城,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张戴着帷帽的脸,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她手里拿着一只玉貔貅,珍珠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
她要去哪里?又在计划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