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林国栋心头的狂喜。他握着钞票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脸上血色褪去,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之前的债务和这些混混的骚扰,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王叔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林国栋身前,憨厚的脸上满是戒备。
林小风眼神微冷,上前一步,将父亲隐隐护在身后,平静地看着那黄毛:“欠你们的钱,之前已经谈好了延期,期限还没到吧?”
黄毛嗤笑一声,用牙签剔着牙,目光贪婪地扫过柜台里的钱:“延期是之前!谁知道你们这破店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现在看你们生意这么‘红火’,一天赚的比我们哥几个一个月都多,是不是该先把利息结一下?或者……干脆连本带利还清算了?”
他身后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眼神不善地在店里扫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砸店的架势。
林国栋又气又怕,身体微微发抖。王叔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干什么呢!堵在人家店门口!影响市容!”
只见隔壁烧烤摊的老王,手里拎着个铁通条(通煤炉用的),瞪着眼睛走了过来。他身材胖大,常年烟熏火燎自带一股彪悍之气,往那一站,颇有威慑力。
“王胖子,这儿没你事!滚一边去!”黄毛显然认识老王,但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怎么没我事?”老王把铁通条往地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林老板是我老街坊!你们几个小崽子想在这儿耍横?问问老子手里的通条答不答应!”
他这一嗓子,加上那架势,倒是把几个小混混镇住了一下。毕竟老王在这条街摆摊十几年,也是有些名声的。
黄毛脸色变了几变,看了看梗着脖子的老王,又看了看神色平静但眼神冰冷的林小风,以及店里店外开始聚集过来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的路人,知道今天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阴狠地瞪了林小风一眼,撂下话:“行!林小风,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这钱,你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说完,他悻悻地一挥手,带着几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呸!什么玩意儿!”老王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转身对林国栋和林小风说,“老林,小风,别怕这些杂碎!以后他们再来捣乱,叫我!”
林国栋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向老王道谢,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林小风也对老王点了点头:“谢谢王叔。”
“谢啥!街里街坊的!”老王摆摆手,又好奇地看了看店里,“你们今天这生意……是真火啊!我那边都闻到香味了!”
送走了老王,林国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这些讨债鬼……真是阴魂不散!”
“爹,钱赚到了,先把他们的债还清,一了百了。”林小风冷静地说。被这种人惦记着,终究是个麻烦。
林国栋连忙点头:“对对对!明天就去还!连本带利都还了!”
他此刻底气足了不少,一天就赚了八百八,还债似乎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然而,讨债的混混刚走,另一波麻烦接踵而至。
下午时分,店里暂时清静,林小风正在指导王叔如何处理那些优质的食材,林国栋则在美滋滋地盘算着还债后还能剩下多少钱。店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三个中年男人。他们都系着围裙,身上带着一股厨房里常见的油烟味,脸色都不太好看。林小风认得他们,是这条街另外几家小餐馆的老板——开面馆的老刘,做盖浇饭的老赵,还有经营小炒的老李。
这三人,可以说是“喷香小炒”最直接的竞争对手。以前大家生意都半斤八两,不好不坏,勉强糊口。但自从“喷香小炒”推出天价蛋炒饭并且爆火之后,他们的生意明显受到了冲击。今天中午,他们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不少老主顾都跑来看热闹或者排队买那传说中的炒饭了。
“林老板,生意兴隆啊!”面馆刘师傅率先开口,语气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眼神扫过店里,带着审视。
盖浇饭赵老板也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老林,你这不声不响的,弄出个八十八的炒饭,可是把我们这些老街坊都比下去了啊!”
小炒李老板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脸色阴沉地看着林国栋和林小风。
林国栋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同行找上门来了。他连忙挤出笑容,拿出烟来散:“刘师傅,赵老板,李老板,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三人也没客气,拉过凳子坐下,但都没接林国栋的烟。
刘师傅直接开门见山:“老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这八十八一碗的蛋炒饭,是怎么回事?这价格……是不是定得太低了点?”
“太低?”林国栋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八十八还低?
赵老板接过话头,阴阳怪气:“是啊!你看啊,你用那么好的米,那么好的鸡蛋,还有猪油什么的,成本得多高啊?卖八十八,你这还有得赚吗?你这不就是恶意压价,搞乱市场吗?”
李老板也冷哼一声:“就是!你卖这么便宜,让我们的生意怎么做?我们的炒饭才卖十块,客人一看你家八十八的都那么多人抢,谁还来吃我们十块的?这不是逼着我们关门吗?”
林国栋这才听明白,感情这帮人是觉得他卖便宜了,抢了他们的生意!他一时气结,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八十八一碗炒饭,居然被说是“恶意低价竞争”?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小风,此时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兴师问罪的老板。
“刘叔,赵叔,李叔。”林小风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你们觉得我们卖八十八,是低价?”
“难道不是?”刘师傅梗着脖子,“你那用的都是啥材料?我们可都听说了!五常米,土鸡蛋,自己炼的猪油!这些成本加起来,一碗饭的本钱少说也得二三十吧?你卖八十八,利润才多少?你这不就是赔本赚吆喝,想把我们都挤垮吗?”
林小风闻言,反而笑了。那是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的笑。
“看来几位叔叔,对成本和价值的理解,还停留在非常初级的阶段。”林小风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我们就来算一笔账。”
他随手拿起柜台上的记账本和笔,一边写一边说:
“五常米,按市价折算到每碗饭,成本约四元。土鸡蛋,每个约两元五角,一碗饭用一个,成本两元五角。猪板油炼油,折算到每碗,成本约一元五角。火腿肠、小香葱、调料、燃料、人工……”他快速而精准地报出一串数字,“所有原材料成本加起来,一碗‘至尊蛋炒饭’的硬性成本,在十二元左右。”
听到十二元这个数字,三位老板都愣了一下。他们原本以为成本会更高。
“但是,”林小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餐饮的成本,仅仅只有原材料吗?厨师的技艺、时间、心血,这些无形的价值,难道不应该计入成本?一家店的口碑、品牌、顾客的体验感,这些又值多少钱?”
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厨房:“我用的米,需要精准的水米比例和浸泡时间;我的鸡蛋,需要掌控恰到好处的火候才能嫩滑金黄;我的猪油,需要耐心小火炼制才能醇厚无杂味;我的炒饭,需要无数次颠勺和对火候的极致掌控,才能做到粒粒金包银,口感达到巅峰!这些,是普通十块钱一份的炒饭能比的吗?”
他每说一句,三位老板的脸色就变一分。他们都是做餐饮的,虽然做不到林小风那种程度,但也明白其中的门道。
“我卖的,不仅仅是鸡蛋和米饭。”林小风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我卖的,是顶级的食材,是极致的技艺,是投入的心血,是能让客人感受到幸福和震撼的用餐体验!八十八元,不是材料的堆砌,而是为这一切附加值的付费!你们觉得贵,是因为你们的认知里,炒饭就只值十块钱。但在懂得欣赏的客人眼里,它值八十八,甚至更多!”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又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表象,直指核心。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情绪的宣泄,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成本分析和价值论述。
刘师傅、赵老板、李老板三人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被他那强大的逻辑和自信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
他们原本准备好的兴师问罪的词句,在对方这降维打击般的专业论述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同几个只会撒泼打滚的粗鄙妇人,遇到了学识渊博的学者。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愧、恼怒、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难堪,交织在一起。
最终,刘师傅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指着林小风,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
“好!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我说不过你!但你给我等着!搞这种歪门邪道,扰乱市场,我看你能得意多久!咱们这条街,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有你没我!”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赵老板和李老板也狠狠地瞪了林国栋和林小风一眼,跟着离开了。
店里,只剩下林国栋和王叔,以及神色依旧平静的林小风。
林国栋担忧地看着儿子:“风啊,这下算是把他们彻底得罪了……”
林小风看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
“爹,通往山顶的路,总是拥挤的。有人掉队,有人使绊子,这很正常。”他淡淡地说,“但我们,只需要盯着山顶,继续往前走就行了。”
只是,这路上的绊脚石,看来比预想的,要多一些,也……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