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了好几天葱丝、姜末、蒜蓉,小刘的刀工总算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勉强能看得过眼了。那双握刀的手,虽然依旧会因长时间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下刀时的迟疑和歪斜已少了许多。可还没等他来得及为这一点进步沾沾自喜,甚至没顾上喘匀一口气,林小风就一言不发地把他带到了灶台边。小刘心里明白,真正的考验,这就要来了。
林小风并没直接递给他油光锃亮的炒锅和待烹的食材,而是转身走向杂物间,从角落拖出一口沉甸甸、黑黝黝的旧铁锅,锅底甚至能看到经年累月留下的些许焦黑痕迹。他“哐当”一声将铁锅顿在冷冰冰的灶台上,震起细微的灰尘。小刘好奇地探头一看,愣住了——锅里没有水,没有油,竟是半锅干燥的、颗粒分明的黄褐色沙子,静静堆积着,像一片微缩的沙漠。
“用这个练。”林小风言简意赅,手指点了点锅沿,“什么时候你能让这锅里的沙子,均匀地、利落地、一粒不洒地整个翻个面,才算入了颠勺的门。”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小刘看着那口厚重的铁锅和里面实实在在的沙子,心里直发怵。这可比对付软塌塌、容易屈服的葱姜难多了!那沙子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重。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战场般,稳稳扎了个马步,双手紧紧握住锅柄,憋足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上一抖——结果,锅里的沙子像是一群不听使唤的顽童,大部分赖在锅底纹丝不动,只有边缘少许被笨拙地抛起,然后哗啦一声泼洒出来,在灶台和干净的地面上铺开一片刺眼的狼藉。
一股燥热冲上脸颊,小刘不服气,弯腰把散落的沙子粗略捧回锅里,又试。这次他学了乖,手腕暗暗加了股寸劲,看准时机猛地一扬!沙子倒是被一股脑儿掀起来了,却完全失了控,像一道笨拙又散乱的浪头,毫无章法地飞溅开来,“呼啦”一下,小半锅沙子直接飞了出去,扬得到处都是,灶台和地上更是惨不忍睹。
小刘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火辣辣地烧,羞愧和挫败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偷眼去瞧站在一旁的林小风,生怕看到失望或责备的神色。师傅却并没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狼藉,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伸出粗糙的大手,稳稳扶住小刘微微发抖的胳膊。
“劲儿不对。”林小风的声音依旧平稳,“光靠蛮力不行,沙子不吃这一套。靠的是巧劲,是那股瞬间的爆发力。”他调整着小刘的站姿,“腿要踩实,下盘稳了,力才能从地上起来;腰是轴,承上启下;手腕不是杠子,是弹簧,发力要短促,要有一股崩弹的劲儿,送出去,收回来。节奏,关键是节奏,一放一收,得有韵律。”
林小风一边说,一边抓着小刘的手腕,带着他缓缓感受那种细微而精妙的发力方式。一下,两下,锅里的沙子随着这被引导的动作微微颤动,似乎变得听话了些,有了些灵性。可一旦林小风的手松开,小刘自己试图复制那种感觉时,一切又瞬间打回原形。沙子要么不动,要么乱飞。整整一个白天,厨房里都回响着沙子摩擦锅底的“沙沙”声、沙子泼洒落地的“哗啦”声,以及小刘越来越粗重、带着焦躁的喘息声。
等到日落收工,小刘感觉两条胳膊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酸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抬一下都费劲。肩膀和腰背也像是被拆开重组过般酸痛。晚饭时,那双平日里使得再熟练不过的筷子,在他手里却像两根不听话的木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夹起的菜颤颤巍巍,险些几次掉回碗里。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初学时的强烈挫败感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他。然而,这张网非但没有让他消沉,反而意外地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夜里躺在硬板床上,胳膊的酸痛一阵阵袭来,清晰而深刻,但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盘旋的,却不是放弃的念头,而是白日里林小风随手演示时,那口笨重铁锅在他手中仿佛没了重量,锅里沙子如臂使指、浑然一体、流畅翻飞的画面。那画面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美感,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别人能行,我为什么不行?”这个念头像颗破土的种子,在他心里顽强地钻出来,越来越清晰,根系越扎越深。
他索性翻身下床,也顾不上周身酸痛,摸黑悄无声息地回到已然寂静无声的厨房。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一小片银辉,勉强勾勒出灶台和那口铁锅的轮廓。他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深吸一口带着夜晚凉气的空气,再次拿起那口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空铁锅,摒弃杂念,一遍又一遍地凭空比划、颠动。没有沙子的干扰,他更能专注地揣摩腰腿如何发力传导,细心体会手腕在那一瞬间的崩弹与回收。黑暗中,只有他专注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衣袖与锅柄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他默默地、固执地与自己的笨拙、与身体的极限较着劲,仿佛要将每一个动作的要领,凭借这反复的练习,刻进自己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