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中,凤无涯伸手,自心口处一抹,一盏琉璃心灯便悬浮于掌心,焰心跳动着金色的光晕。
她将那只被削去五官的粗糙木偶置于灯焰之上,神情无波无澜。
火焰如温顺的灵蛇,轻柔地舔舐着干枯的木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木屑在火焰中并非化为灰烬,而是一层层剥落,在那光秃秃的头脸上,竟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而稚嫩的笑脸。
紧接着,一个微弱如梦呓般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祭坛周围所有人的识海深处响起——
“娘……我回来了。”
刹那间,仿佛一声惊雷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北境千里之内,无数边民家中供奉的、形态各异的家灵牌位、石雕木像,齐齐爆发出剧烈的震颤!
那些由寻常器物点化而成的锅碗瓢盆、桌椅门环,也在此刻自发地发出阵阵低鸣,嗡嗡作响,像是在回应着一个沉睡了万古的君王,又像是在为一场迟来的回归而哭泣。
景夜的传讯几乎是立刻抵达,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疑:“陛下!星轨频震,天下灵脉的反应……非警示,是……哭声!万灵在哭!”
哭声?
凤无涯眸光一凝,还未及深思,更混乱的消息便从朱鸾清剿残余蛊惑者的前线传来。
“陛下,情况不对!”朱鸾的声音透着棘手,“这些边民并非全然被外力操控,他们中的许多人……是自愿砸毁家灵的!”
在朱鸾传回的幻象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死死抱住朱鸾亲卫的腿,涕泪横流,嘶声哭喊:“将军!杀了我们吧!我们不怕死,我们怕的是……怕的是这点化开了,天罚降下,我们的娃儿们将来一个个都活得不成人样,变成没有魂的怪物啊!”
恐惧,比任何蛊惑都更具传染性。
他们恐惧的不是“有灵”,而是未知的代价。
凤无-涯沉默了许久,那双洞悉世事的凤眸中划过一丝冷冽的了然。
她忽然抬手,自肩上那件赤色大氅的鎏金肩甲上,取下一枚用于固定的钉子。
她将那枚冰冷的鎏金钉置于掌心,对着那群惊恐万状的边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信它曾护过你家门楣,那便让它继续护下去。”
话音落下,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金色点化之力,自她指尖注入钉中。
那枚凡铁所铸的钉子猛地一颤,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次日清晨,北境一个最偏远的小村落里,村民们惊恐地发现,村口那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头顶,竟蹲着一个巴掌大小、铁面獠牙的小鬼。
它一动不动,宛如雕像,可一旦有陌生的气息靠近村口,它便会立刻抬起头,从腰间摸出一根白骨短哨,吹出尖锐刺耳的警示声。
这枚钉子,成了精。
消息如风一般传开,原本惶恐不安的民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原来,“有灵”并非是引来天罚的灾祸,而是更强大的守护。
他们亲眼见证了皇帝陛下的手段——神鬼之能,皆出其手,皆为其用。
敬畏与信赖,在这一刻,悄然取代了恐惧。
然而,就在凤无涯稳定北境人心之时,皇陵深处的鼎渊,却迎来了它最后的客人。
哑伯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秘窟最深处,在最后一道需要皇族血脉才能开启的机关前停下。
他没有强闯,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将其插入了墙壁上一处不起眼的龙脉节点之中。
那匣子,是先帝留给他的记忆密匣,也是……整座皇陵地脉自毁阵纹的最终钥匙。
“嗡——”
阵纹启动,整座秘窟的地脉开始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哑伯枯瘦的手抚上冰冷的石壁,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悲哀,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少爷,你说过,若有一日你堕入执念,滥用九鼎之力,就让老奴……亲手埋了你。”
他顿了顿,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可如今,是你先埋了我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动山摇!
皇陵之上,那三尊已被凤无涯唤醒的巨鼎——玄冥、镇岳、定海,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六尊依旧沉寂的巨鼎,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凄厉的哀鸣!
仿佛有万千被囚禁的魂灵,在鼎腹深处发出不甘的嘶喊:“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归源舟上,正在闭目调息的凤无涯猛然睁眼!
她胸口处,那幅与她神魂相连的“万象点灵图”骤然变得滚烫,仿佛要将她的血肉都灼穿!
图卷之上,九道象征着九鼎权柄的锁链虚影清晰浮现,其中,代表着第三尊鼎的那道锁链,正泛起不祥的血色光芒!
“诏奴!”她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迟疑。
一道赤焰诏书化成的人影悄然浮现,躬身待命。
“随我,亲赴南荒!”
根据先前收服的龙脉残灵“玄圭”所指,九鼎之三,名为“沉渊”,正被镇压于南荒禁地——古泪湖之底。
传说此湖乃万年前末法时代,众生因绝望而流下的泪水汇聚而成,湖心深处,更有一口永不枯竭的“怨泉”,是整个九鼎封印体系的核心锚点之一。
当夜,归源舟抵达古泪湖上空。
湖面平静如镜,水波倒映着漫天星辰,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仔细看去,那星空的倒影之下,竟浮动着无数张痛苦挣扎的人脸,他们张着嘴,做着无声的呐喊,仿佛被永恒地囚禁在这片绝望之水中。
凤无涯踏水而行,赤色的大氅在漆黑的湖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走到湖心,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尖在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如血钻的心头血,滴落湖心。
“轰隆!”
整片湖水瞬间沸腾!
沉重的“沉渊鼎”在一股无形巨力的托举下,缓缓升出水面。
古朴的鼎身之上,一行以血泪写就的古篆,在月光下触目惊心——“非镇乱世,乃囚人心。”
就在凤无涯准备依循古法,割指立下血契的瞬间,湖底深处,一道凌厉至极的黑影猛然暴起!
竟是萧阙!
他不知何时已潜伏在此,更以自身精血为引,提前布下了一座阴毒无比的“断魂丝阵”,意图借助那口“怨泉”的无尽怨力,在凤无涯与鼎建立连接的一刹那,反噬她的神魂!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于凤无涯身后的诏奴,骤然爆发出冲天火光!
“凡阻民生者,虽贵必贬!”
他主动焚烧己身,化作一道决绝的赤色流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座大阵的阵眼!
伴随着一声仿佛能撕裂虚空的巨响,那道由皇帝诏令化成的身影,连同他守护的规则一起,轰然炸裂!
阵法崩解的瞬间,凤无涯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她没有片刻犹豫,纵身一跃,竟直接投入了沉渊鼎洞开的鼎口之中!
鼎中幻境,扑面而来。
她看见自己头戴帝冠,身披龙袍,身后是亿万由她亲手点化的灵物大军,它们遵从她的意志,屠戮天下,将所有反对者碾为齑粉。
无数百姓跪在她脚下,哭嚎着,哀求着:“求陛下灭灵止祸!我等凡人,不配拥有灵性啊!”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帝王道心崩溃的幻象,凤无涯却只是冷漠地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你们怕的,从来不是灵。”她缓缓抬手,一柄由意志凝聚的长刀显现,“你们怕的,是那只管不住自己的手,和那颗填不满的贪心。”
一刀斩落,因果崩碎,幻境如镜面般寸寸破裂!
血契,终成!
沉渊鼎发出一声亘古长鸣,巨大的鼎身迅速虚化,最终化作一道青灰色的诏影,融入凤无涯的眉心。
第三道鼎权真意,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凡欺民者,虽亲必诛。”
遥远的深海孤岛之上,一座蜃楼幻境之中,被称为“蜃楼子”的神秘人影,轻轻掐碎了手中映照着古泪湖景象的幻镜,低声自语。
“他错了……她要烧的,从来不是什么规矩。”
“是人心里的鬼。”
三鼎归心,帝权初定。
凤无涯立于归源舟的舟首,俯瞰着脚下已然臣服的南荒大地,眼中却没有半分征服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