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之令自九霄垂落,渊瞳池异象方歇,整座皇城便在凤无涯一言之下,化作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禁军铁甲如林,封锁了每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宫墙之上,风声鹤唳,肃杀之气弥漫。
三日,这是她留给自己,也留给潜藏暗敌的时间。
未央宫内,烛火通明。
陈十七疾步而入,带来的并非捷报,而是一卷沉甸甸的数据玉简,以及一脸的凝重与困惑。
“陛下,查清了。子时三刻,渊瞳池灵力潮涌的瞬间,遍布京畿的九百九十九座‘启明分台’中,有七处出现了异常。”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七处,皆是远离城郭的偏远村落。其点化的农具——犁、耙、水车,共计五十二件,在同一时刻集体停转。诡异的是,它们表面的灵光并未熄灭,但对分台指令的回应,却延迟了足足一刻钟。就像……就像它们的‘魂’,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短暂地‘借走’了。”
凤无涯接过玉简,指尖灵力探入,一幅幅三维光影在眼前展开。
她看到了那些农具的实时状态图,也看到了那迟滞如陷泥沼的数据流。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器物归位后的结构细节图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些冰冷的铁犁、木耙的刃口与转轴处,多出了一道纤细却无比清晰的古老铭文。
那铭文繁复而精密,形如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绕着一枚布满齿牙的轮盘。
“这符号……”凤无涯指尖隔着光幕,轻轻抚过那道铭文,一股熟悉的战栗感从脊椎窜上天灵。
就是它!
与她神魂触碰那块无名白色碑石时,自意识深处炸开的、那座横亘天地的机械巨城图腾,如出一辙!
不是巧合。
从渊瞳池的异动,到这遍布乡野的诡异铭文,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她无法想象的方式悄然铺开。
与此同时,另一间静室之内,连璟盘膝而坐,试图再次潜入那高维时空的缝隙,追溯那股抽取灵性的源头。
他周身银光流转,神魂如一叶孤舟,逆着灵力消散的洪流上溯。
然而,他追寻的不是源头,而是撞上了一堵无边无际的冰墙。
下一刻,那冰墙之上,睁开了眼睛。
无数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它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嵌合在虚空中本该属于器物的位置上——刀柄的护手,灯盏的底座,门环的兽首,马车的轮轴……亿万器物的“概念”,在此刻化作了亿万只凝视的灰眼。
它们静默地注视着连璟这不速之客,那目光不带杀意,却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胆寒。
那是一种纯粹的、将灵魂视作零件,意图拆解分析的绝对漠然。
“不好!”连璟心神剧震,他感到自己的神魂正在被那股冰冷的意志层层解析,仿佛要被烙上同样的灰色印记,成为那亿万灰眼中的一员。
危急关头,他没有丝毫犹豫,意念一狠,竟强行撕裂了与凤无涯之间的共生印记!
“噗——”
磅礴的生命本源逆向燃烧,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烈焰,在他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那金焰是属于凤无涯“万类同启”的点火之力,充满了生命与创造的炽热,与那灰眼的死寂冰冷截然相反。
虚空中的无数灰眼仿佛被烈日灼烧的霜雪,瞬间闪烁了一下,潮水般退去。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凤无涯一步踏入,便看到连璟脸色煞白如纸,唇角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你怎么样?”她急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与惊疑。
连璟勉力撑起身,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急促:“不是入侵……是唤醒。”他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惊悸,“它们没有把我们当成敌人。它们以为我们……是‘重启信号’。”
“重启信号?”凤无涯心头一凛。
“是的,”连璟深吸一口气,“就像沉睡了万古的机械巨人,听到了启动的指令。而我们的‘万类同启’,就是那个指令。它们……在回应我们。”
夜色更深,欧阳澈带着一身寒气,捧着一本厚重古籍匆匆赶来。
他翻开其中一页,书页早已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触目惊心。
“陛下,臣在历代《器祸志》的废卷里,找到一条被尘封的记载。”他指着那段文字,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大夏前朝,永昌七年,北境玄甲铁骑所持兵刃,于一夜之间尽数夜鸣自舞,刀剑之上目泛青灰,反噬其主,屠尽三座边城。事后……所有兵器皆自行锈蚀成粉,仿佛从未存在过。”
凤无涯的目光落在那段记载上,只见末尾处,有一行用朱砂写下的潦草批注,字迹几乎要沁出纸背。
“书中称此为‘械魇之症’,病因不明,唯有这句批注——‘火种回响,旧主归来’。”欧阳澈的声音愈发颤抖。
“归来?”凤无涯盯着那两个字,良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它们以为,我是它们的继承者?不……”她”
她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西市废坊,一处堆满废旧兵甲的角落。
凤无涯亲手从一堆锈蚀的铁器中,翻出一枚曾随她南征北战,却早已在战火中损毁断裂的青铜箭镞。
它灵性尽失,与凡铁无异。
她立于月下,割破指尖,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滴落在箭镞之上。
万类同启的法纹瞬间被激活,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但这一次,她没有向其中注入丝毫灵性,反而是以神魂为引,反向释放出一段残缺、断续的共鸣频率——那正是白色碑石传递给她的,属于机械巨城的冰冷波动。
刹那间,奇变陡生!
那枚死寂的青铜箭镞竟剧烈震颤起来,仿佛一个垂死之人被猛地注入了强心剂。
锈迹斑驳的表面上,一道道微光亮起,迅速勾勒出与那些农具上一般无二的锁链铭文!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
在铭文成型的瞬间,本就断裂的箭镞从中断口处再次崩碎,一颗米粒大小的黑晶,从中滚落出来,掉在冰冷的石板上。
那黑晶通体漆黑,不反光,不透亮,形状宛如一枚紧紧闭合的眼睑。
一阵微风拂过,蜕梦蝶不知何时已悄然现身,它轻盈地绕着那颗黑晶飞舞了一圈,冰蓝色的翅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这不是活物……”它的声音空灵而直接,在凤无涯的心底响起,“它没有生命的气息,更像是一个……信标。主人,有人在利用我们的觉醒,把它当做引路的灯塔。”
凤无涯眸光一寒。
她俯身,用一块玄玉匣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黑晶封存。
引路的灯塔?
为谁引路?
“陈十七,”她头也不回地冷声下令,“立刻暗中排查全国,所有近一年内新晋的灵器,无论品阶,无论用途,一件都不能放过!”
夜,重归寂静。
凤无涯独自立于宫城之巅,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那里风雪已起,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连璟缓步走到她身边,递上一张浸染着点点血迹的宣纸。
那血迹并非红色,而是带着一丝神魂燃烧后的淡金色。
纸上,是他昨夜耗尽心神,以魂为笔刻下的预警符文。
此刻,那些扭曲的符文正缓缓蠕动,最终凝成了八个狰狞的小字。
勿问来路,先断归途。
两人并肩而立,寒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们都明白,真正的敌人甚至还未露出獠牙,但这盘关乎整个天下生灵的棋局,第一子,已然落下。
而在他们视线无法触及的极北冰原深处,那户曾漂浮起白色碑石的农家小院里,灶膛中最后一丝余烬悄然熄灭。
一片死寂的灰烬中央,一点极致的黑暗正在凝聚,一枚与凤无涯手中一模一样的黑晶,正缓缓成型,静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皇城三日封锁期满,京畿之内的诡异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凤无涯的命令如蛛网般撒向全国,无数密探开始奔走。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第一声警钟,并非来自那些被严密监控的新晋灵器,而是从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悄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