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
不是错觉,而是整座天启皇城,这座矗立千年的不朽巨城,正在从根基处发出痛苦的呻吟。
宫殿檐角的镇兽铜铃疯狂摇响,不再是清脆的示警,而是化作一片嘈杂刺耳的哀鸣。
坚逾精铁的宫墙之上,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砖石簌簌剥落,砸在金砖铺就的御道上,碎成齑粉。
恐慌如瘟疫般在城中炸开。
无数百姓从屋舍中冲出,望着剧烈摇晃的亭台楼阁,脸上写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惊骇。
“地龙翻身了!”“不!是龙怒!是龙脉发怒了!”绝望的呼喊此起彼伏,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祈求着虚无缥缈的神明庇佑。
乾元殿内,烛火狂乱地跳跃,将司马昭南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位掌管国朝典籍的太史令,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阅着一本厚重泛黄的古籍——《地脉志》。
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翻页都带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页枯黄的纸上,瞳孔骤然收缩。
“玄圭损,则山河失衡;唯以灵契之血,灌九阙龙脊。”
短短十六个字,却如十六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着冲出书库,连官帽歪了都来不及扶正,一路狂奔至凤无涯面前,声音因恐惧和急促的呼吸而剧烈颤抖:“陛下!找到了!古籍记载,我朝龙脉之基,在于一枚名为‘玄圭’的神物。如今皇城震动,恐怕……恐怕是玄圭已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会耗尽他所有力气:“《地脉志》上说,要重塑玄圭,稳固国脉,必须……必须以三件已诞生灵识、与您有灵犀契约之物为祭,将其灵核本源献给龙脉!否则……七日之内,国脉枯竭,山河崩碎,大夏将不复存在!”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喧哗,其声势之浩大,竟盖过了地脉的轰鸣!
“妖男乱纲,祸乱朝堂!请陛下速斩连氏,以谢天下!”
“请陛下顺应天意,诛杀连璟,平息龙怒!”
凤无涯眸光一寒,只见以太傅钟离烈为首的百名宗老,竟身披粗麻孝衣,手持一枚锈迹斑斑的先帝铁券,如一群索命的厉鬼,浩浩荡荡地立于丹墀之下。
他们无视禁卫的阻拦,用最沉痛的姿态,发动了最狠毒的逼宫!
然而,凤无涯早已不在殿内。
她立于皇城最高的凤台之上,夜风将她的龙袍吹得猎猎作响。
指尖,一枚反谛珠的残片正散发着微弱的余温,通过这枚碎片,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地脉的最深处,有一缕微弱却无比痛苦的哀鸣,正与她的心跳共振。
她抬起手,一只通体漆黑、仿佛由墨迹和灰烬构成的纸鸢悄然落下,正是烬言所附之物。
她凝视着纸鸢,声音低沉而轻柔:“你可愿归?”
纸鸢围绕着她的指尖盘旋了三圈,翅膀振动间,竟发出了清晰的人声,那声音带着一丝灼热的沙哑:“主人……我还记得每一片焚羽的温度。能为您再次燃烧,是我的荣幸。”
凤无涯闭上双眼,心中默念。
刹那间,一团浓郁的血雾在她身侧凭空凝聚,雾气中,无数细如牛毛的血色丝线纠缠、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刮骨之声,最终化作一个妖娆而决绝的身影——绯络。
“奴等本就是您从心头割下的血肉,淬炼出的魂魄,何谈牺牲?”绯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却又坚定不移,“能回归本源,为您铸就根基,才是吾辈的宿命。”
最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尘甲·首戎自校场方向疾奔而来。
它每一步都势大力沉,在剧烈晃动的地面上踏出深深的印记。
抵达凤台之下,这尊布满裂痕、裂痕中却有金色光华流转的古老铠甲,轰然单膝跪地,没有言语,只有甲叶碰撞发出的铿锵之音,诉说着无声的忠诚。
凤无涯缓缓点头,目光依次扫过它们,仿佛要将它们的形态永远刻在灵魂深处。
“朕记下你们的名字——墨鸦、绯络、首戎。这一祭,不是终结,是你们的新生。”
子时,皇城震颤最剧烈的一刻。
凤无涯无视了丹墀下愈演愈烈的逼宫声浪,亲手开启了那座沉埋于皇宫地底、千年未曾动用的龙脉祭坛。
随着机关转动,一座与大地连为一体的巨大石翁雕像缓缓从地底升起,它紧闭的双目猛然开裂,射出两道宛如实质的火炬之光。
石翁伸出巨手,将一把刻满了远古符文的青铜巨钥,狠狠插入祭坛中心的凹槽!
刹那间,天摇地动!
轰!轰!轰!……
九根粗壮无比、缠绕着龙形雕刻的地脉铜柱,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土而出,环绕祭坛,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铜柱之上,古老的符文逐一点亮,释放出苍茫厚重的气息。
凤无涯面无表情,挽起袖口,露出一段雪白皓腕。
她毫不犹豫地用一根金簪划过,殷红的鲜血顿时如泉涌出,洒向祭坛中心的阵眼。
“去吧。”
她轻声说道。
三道灵光冲天而起,义无反顾地投入阵心。
烬言所化的墨鸦纸鸢,在接触到凤无涯鲜血的瞬间,轰然燃起幽蓝色的青焰,在烈火中,它的形态不断扭曲、坍缩,最终,所有的灰烬凝聚成了一只深邃无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瞳孔!
绯络发出一声凄厉而满足的长啸,整个身体瞬间撕裂,化作亿万道血丝,在空中疯狂交织、穿梭,以自身魂魄为引,织就了一道蕴含着无穷封印之力的“封命符篆”!
首戎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甲,露出了其中央那颗剧烈跳动、如同熔金般璀璨的心核。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裂,心核炸成了漫天金色的沙粒,每一粒沙都蕴含着镇压山河的厚重之力,它们如潮水般涌入大地龟裂的缝隙之中,开始弥合这片土地的创伤!
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灵流,在阵法中心交汇,瞬间融合成一道粗壮无比的赤金色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贯地心!
“住手!”
就在此时,钟离烈挥舞着那枚先帝铁券,竟强行撞开了舍身阻拦的禁卫,冲到了祭坛边缘。
他须发皆张,双目赤红,指着凤无涯怒声喝骂:“妖后!你竟敢用活灵献祭!此乃逆天而行,罪在不赦!是逆祖之罪!”
他的话音未落,地底深处,猛然爆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龙吟!
吼——!
那龙吟不再是痛苦的哀鸣,而是充满了新生喜悦的咆哮。
一道粗壮的紫色祥瑞之气从祭坛中心喷薄而出,直冲天际,将整片夜空都染成了瑰丽的紫色。
在那紫气之中,一道巨大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是一枚全新的玄圭,其形如盘龙玉璧,通体流光溢彩,神圣非凡。
玄圭的虚影在空中缓缓转动,一双由光芒构成的眼眸倏然睁开,眼眸之中,清晰地映出了凤无涯那孤高而冷漠的身影。
凤无涯看都未看钟离烈一眼,只是对着空中的玄圭虚影,缓缓抬起了手,轻轻一引。
霎时间,玄圭虚影垂落一道浩瀚的光柱,将整个祭坛笼罩其中。
光柱之内,万法避退,时空仿佛都为之凝滞。
她这才将淡漠的目光投向面色煞白的钟离烈,一字一句道:“此即,今朝礼法。”
钟离烈手中的先帝铁券,在被光柱扫过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铁券表面,竟浮现出与新生玄圭同根同源的古老符文,随即“咔嚓”一声,寸寸断裂,碎片飞溅开来。
他踉跄着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这样……真正的祖制,是护国而非拘魂……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仪式终了,大地的震颤彻底平息,万物归宁。
凤无涯倚靠在一根冰凉的铜柱上,剧烈的虚弱感让她忍不住喘息。
就在这时,她的左眼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穿她的眼球。
她闷哼一声,再次睁开眼时,那只原本漆黑的凤眸,竟已彻底化作了一只威严而冷漠的金色竖瞳!
整个世界,在她的视野中,瞬间变了模样。
万事万物都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微光节点——飘落的梧桐叶上,有清晰可见的脉络灵线;远处宫灯里,跳动的火焰有着灼热的火芯灵核;就连流动的空气中,都布满了无形却可以被“看”到的气机轨迹。
她下意识地抬手,对着不远处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虚空一点。
那片脆弱的叶子,竟在空中自动卷曲、凝实,边缘闪过一道寒光,化作一片锋利的飞刃,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疾射向偏殿的阴影暗处!
“叮!”
一声脆响,一截被斩断的毒弩机括掉落在地,暗处的呼吸声骤然一滞,随即迅速远去。
不远处,刚刚记录完祭天异象的司马昭南,手中的狼毫笔尖一顿,墨汁滴落在竹简上,晕开一团墨迹。
他望着凤无涯那只散发着神性光辉的金色竖瞳,失神地喃喃道:“帝眼通玄……以灵还源,点化万物……这……这竟是逆溯本源的无上道法……”
而在天启皇城地底的最深处,在那枚曾作为龙脉之基、如今已彻底断裂的黑色玄圭碑石的缝隙之中,无人察觉到,一片闪烁着幽冷银光的鳞片,正悄然无声地嵌入其中,与新生的龙脉气息完美融合,仿佛某种古老而诡异的契约,正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成型。
皇城的动荡虽然平息,但一场新的风暴,却已在暗流中开始酝酿。
祭坛上的血与火暂时震慑了朝堂,可宫墙之外,那些关于帝后与龙怒的流言,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借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变得愈发离奇、愈发深入人心。
有些说法,甚至开始触及那位身处风暴中心,却始终未曾露面的帝君——连璟的出身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