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上空飘落的第一片雪,轻盈如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无声地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霜翎卫在凤无涯的密令下,精准地降落在一处被终年浓雾笼罩的山谷之外。
此地正是百年前煌朝末代忠臣泣血布下“封灵阵”的禁地,旨在封印那位足以倾覆天下的末代君王。
凤无涯远在京城,朱鸾之眼却早已穿透千里云雾,将谷中景象尽收眼底。
古树盘根错节,枝干扭曲如挣扎的囚徒,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铁色。
地面上没有泥土,铺满了细碎如星的玉石,踩上去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
山谷中央,一口寒潭静如墨镜,诡异地倒映着漫天星辰,唯独不见月亮的影子。
“绯络,下去。”凤无涯的声音冰冷而平静,通过秘术传入潜伏在谷口的影阁统领耳中。
绯络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寒潭。
潭水冰冷彻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然而,当她下潜至百丈深处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宏伟的宫殿竟以倒悬之姿,静静矗立在水底!
殿门之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在幽光中若隐若现——琅嬛别院。
更让凤无涯心神剧震的是,通过绯络的感知,整座山谷的地脉搏动频率,竟与深宫之中,寒鉴池下那枚破碎铜铃的频率,分毫不差!
线索在瞬间串联!
凤无涯霍然起身,拂袖间,内阁密藏的《万象点灵图》残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她指尖沾染灵犀之血,飞速在古老的图谱上推演,尘封的记忆与失传的禁术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双魂共契,一缚一引……”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
连璟并非单纯被封印肉身。
百年前的煌朝忠臣们,用这惊天手笔,将他的主魂剥离,镇压于南境寒潭之下的倒悬宫殿内。
而留在听雪斋那具病弱躯体里的,不过是一缕分魂,依靠着寒鉴池的铜铃与主魂维系着微弱的联系,苟延残喘。
一旦主魂长久沉睡,分魂便会如无根之萍,逐渐崩解、消散。
“难怪他最近总在问,‘当今女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凤无涯”
等待?
不,她从不是一个会将命运交予时间的人。
她要亲自去叩响那扇尘封百年的门,唤醒那颗沉睡的、属于王者的心脏!
就在凤无涯洞悉真相的同一时刻,远在另一座秘密府邸内的霍惊澜,心头猛地一跳。
他身前的一盏魂灯,火光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这是他安插在连璟身边,用以监视其灵魂状态的暗子。
“不好!”霍惊澜脸色大变,“封印有异动!她想做什么?”
他绝不能让凤无涯抢先!
一个恢复神智的连璟,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他要的,是一个被仇恨与疯狂吞噬,只知杀戮的傀儡兵器,用以颠覆大夏的万里江山!
“召集所有死士!”霍惊澜的声音嘶哑而狠厉,“夜袭影阁外围,制造混乱!另外,派出三支‘止’字密探,全速南下,不惜一切代价,赶在她之前,摧毁封灵阵眼!”
然而,他快,凤无涯的棋盘早已布下。
当夜,七名腰佩“止”字黑玉牌的密探刚策马冲出城门,便瞬间被黑暗吞噬。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仿佛人间蒸发。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高耸的城门时,全城百姓都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七具尸体被高高吊在旗杆之上,随风摇曳,每个人的胸口都被烙上了一个鲜红刺目的“逆”字。
尘甲卫如铁塔般肃立城下,沉默地昭示着皇权的威严与冷酷。
消息传回,霍惊澜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坚硬的木料瞬间化为齑粉!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止’字令牌!”
他不知道,从他的人第一次接触听雪斋开始,绯络的“蝶引之术”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每一个潜在的威胁身上,种下了无形的标记。
在凤无涯的天罗地网之下,他自以为是的隐秘,不过是阳光下的一个笑话。
此刻的凤无涯,却并未急于南下。
她重返寒鉴池,素手一挥,池底的铜铃残片尽数飞出,悬浮于祭坛中央。
十二具新铸成的尘甲卫迈着沉重的步伐,分列十二方位,组成了一座古老而肃杀的“引魂阵”。
她挽起袖袍,露出一段雪白皓腕,毫不犹豫地用金簪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瞬间被古老的铜铃吸收,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
“你说,愿为朕的前路引……”她对着铜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那朕今日,便借你之口,唤他归来。”
话音落,铜铃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整座寒鉴池的池水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连接天地的水柱!
一道苍老、威严、仿佛来自亘古虚空的声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在祭坛上空轰然响起:
“……主魂未灭,只待灵启者叩门。”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同时在南北两地炸响!
听雪斋内,一直闭目静养的连璟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竟燃起了两簇幽蓝色的火焰,摄人心魄!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境山谷,寒潭之下,那座倒悬的“琅嬛别院”,紧闭了百年的巨大殿门,随着“吱呀”一声巨响,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于门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门外的潭水。
一圈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荡漾开来,那频率,如同心脏的跳动。
凤无涯傲立于祭坛之巅,冷眼望着空中浮现出的双重幻影——一个是听雪斋内,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病弱青年;另一个是倒悬宫殿门口,身披黑袍、威压如海的末代帝王。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在虚空中不断重合又分离。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那共鸣的灵魂深处:“你以为你在等复国?不,你是在等一个能带你走出这百年轮回的人。”
说罢,她指尖凝结出最后一道金色的统御契文,决然打入嗡鸣的铜铃之中!
刹那间,整座祭坛拔地而起,轰然升空!
十二具尘甲卫与铜铃、水柱融为一体,化作一只翼展遮天的巨大朱鸾虚影!
朱鸾引颈长鸣,声震九霄,它口中衔着一道由凤无涯的意志所化的金色诏书,义无反顾地撕裂长空,朝着南方飞驰而去!
而在那遥远的山谷最深处,黑暗中的那道身影,仿佛听到了来自命运的召唤。
他终于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重逾千斤的石门。
呼——
积压了百年的狂风与沙尘,如脱缰的野马般汹涌灌入。
门外的微光,终于照亮了他半边脸颊。
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陈年血痕,从他的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
那伤痕的形状、位置,竟与凤无涯无数次在梦中所见的,那个跪在煌朝废墟之上,泣血仰望苍穹的少年,分毫不差。
朱鸾虚影划破天际,其光华映照大夏南北。
祭坛缓缓落下,光芒散尽,凤无涯站在十二具恢复原状的尘甲卫中央,脸色因耗力而略显苍白,但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
棋局已动,王者归位。但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她缓缓转身,不再看南方那已然掀起滔天巨浪的寒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那里的天际线,黑沉如铁,仿佛正积蓄着一场更为酷烈、更为庞大的风暴。
南方的棋子已经落下,而北方的战局,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