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凤仪宫偏殿内的烛火被无形的风压得猛地一矮。
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影子悄然凝聚,在凤无涯白皙的掌心之上盘旋,最终化作一团若有似无的寒气。
影缕回来了。
凤无涯闭上双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剪影。
影缕带回来的信息如冰冷的溪流,瞬间淌过她的识海。
梁公公,那位在父皇面前摇尾乞怜,在她登基后俯首帖耳的老狗,竟在深夜密会了太师府的崔九娘。
“柔骨散已连投三月,陛下根基渐损,再有半年,便可使其修为尽废……”
这几句话在凤无涯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雍容华贵的凤眸中,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堂权斗,这是在挖大夏皇朝的根!
柔骨散,无色无味,慢性侵蚀武者经脉,废人于无形。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傀儡皇帝,而是要让她这个大夏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女帝,彻底沦为笑柄,让大夏的龙脉断绝在她这一代!
好狠毒的算计。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凤无涯如常起身,只是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眉宇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贴身女官沈昭华见状,忧心忡忡地要请太医,却被她挥手制止。
“无妨,许是昨夜未曾睡好。”她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
御案前,奏折堆积如山。
凤无涯执起朱笔,看似专注地批阅,手腕却在某一刻微不可察地一颤。
啪嗒一声,饱蘸浓墨的砚台应声而翻,乌黑的墨汁瞬间泼洒在明黄的龙案之上,如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
“陛下!”沈昭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收拾。
凤无涯却抬手止住了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片狼藉的墨迹,看似在懊恼,实则指尖已悄然划过眉心。
一滴殷红的眉心精血被暗中引出,带着她的一丝灵念,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摊残墨之中。
“以我为引,以血为媒。”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知我意者,化形为眼。”
话音落下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那摊死物般的墨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剧烈地蠕动、收缩、凝聚。
不过眨眼功夫,一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飞鸟从墨汁中挣脱而出,在案头上扑扇着墨水凝成的翅膀,一双瞳孔闪烁着幽幽的红光,正是凤无涯精血的颜色。
她为其赐名,“墨鸦”。
“去文书房,”凤无涯的指令通过灵念直接传入墨鸦的意识,“潜伏于梁柱之上,誊录所有往来密档,尤其是与内务司、御膳房相关的文书,不得有误。”
墨鸦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双翅一振,化作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线,悄无声息地穿门而出,消失在宫殿的重重飞檐之间。
三日后的子夜,当凤无涯正在灯下看书时,一道黑影闪电般掠入殿内。
墨鸦回来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绕着殿内的梁柱飞了三圈,随即俯冲而下,在即将触碰到凤无涯手中的玉简时,骤然化作一道墨线,流淌其上。
玉简光滑的表面上,一行行清晰的小字如水银泻地般浮现开来。
“崔九娘,每月初七,必亲往御膳房,取‘安神汤料’。汤料夹层内,藏有青灰色粉末。”
“该粉末源自内务司,名目为‘宁心散’,乃特许出库之物。签批人,梁公公亲信,李德福。”
“另,梁公公于西六宫与外墙夹壁之内,私设地牢,前后关押失踪宫婢一十三人。据残存记录,皆因察觉御膳房投毒之事,遭其灭口。”
凤无涯的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冰冷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证据链,已经完整了。
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将这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父皇——那位久居深宫、不问政事、却仍手握最终裁决权的老皇帝,都无法再坐视不理的契机。
她当即传唤沈昭华,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次日,凤仪宫传出消息,沈昭华女官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凤无涯“爱护心切”,特地宣召了那位曾为先帝调养龙体、早已告老致仕的张太医入宫诊治。
诊脉之后,张太医开了方子,正欲告退,凤无涯却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说来也怪,昭华这病来得蹊跷,朕近来也时常觉得四肢酸软,经脉滞涩,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
张太医乃是人精,闻言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大意?还请容老臣为陛下请脉。”
凤无涯顺势伸出手腕。
张太医三指搭上,初时还神色如常,可越是探查,他的脸色便越是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最终,他猛地抽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此……此乃长期服用‘柔骨散’之兆啊!此等虎狼之药,专损武者根基,若非陛下天生凤体,灵力远超常人,恐怕……恐怕早已沦为废人!”
这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
消息不出半日,便以一种“失控”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后宫,最终毫无意外地传到了那位久居长生殿、一心修道的老皇帝耳中。
当晚,长生殿紧闭了数十年的大门轰然敞开,一道震怒的圣旨划破夜空——彻查内廷用药流程,凡涉事者,一律严惩不贷!
风暴,骤然降临。
当夜,梁公公如惊弓之鸟,匆忙赶往宫墙夹壁内的秘密地牢,企图焚烧所有证据。
他将一桶桶火油泼洒在那些屈死宫女的衣物和刑具之上,火光映照着他扭曲而恐惧的脸。
他不知道,就在他头顶的梁木缝隙中,一只黑色的墨鸦正无声地张开双眼,将他的一举一动,连同那因心虚而发出的喃喃自语,都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的朝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名御史刚刚出列,准备以“流言惑众,动摇宫闱”为由弹劾散播消息之人,矛头直指凤仪宫。
凤无涯站在珠帘之后,却只是淡淡地轻咳了两声。
她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袖袍顺势一扬。
“咻——”
一道黑影自她袖中疾射而出,在金銮殿的盘龙金柱上盘旋一圈,竟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中,口吐人言!
“奴婢亲眼所见!梁守义,于昨夜子时,携火油三桶,入夹壁地牢,焚毁尸衣三十七件,刑具九套!期间,他反复念叨‘都烧干净,谁也别想查到太师府头上’,呼号声不绝于耳……”
那声音,赫然是梁公公自己的声音,被墨鸦的摄音之术完美地复现了出来,连那惊恐的喘息都一模一样!
满殿哗然!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御座之上,老皇帝的脸色已是铁青,他猛地一拍龙椅,怒吼道:“来人!将梁守义给朕锁拿!抄了他的住处,把那夹壁地牢给朕挖出来!”
禁卫军蜂拥而入,将瘫软如泥的梁公公拖了下去。
不久后,回报传来,在梁公公的私宅和地牢中,搜出了各类刑具、未用尽的毒药,以及数封与前朝乱党来往的密诏!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珠帘后,凤无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朝臣们只当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内斗的终结,但她心中却无比清楚——真正的棋局,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梁公公下狱后的第三日,凤无涯以清查内务司亏空为名,召见了梁公公麾下所有掌事的旧部,命他们带着各自掌管的账册前来凤仪宫清点。
人群之中,一名管事太监悄然出列,他面色恭顺,眼神却格外活泛,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这是梁公公倒台前,私下让奴才誊录的一份暗账,只是……”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压低了声音,“奴才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