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水寨,中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凝如实质的沉闷。
周瑜一身白袍,端坐帅案之后,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目光扫过阶下分列两旁的江东诸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疲惫。
“诸位,都说说吧。”
“曹军势大,连营百里,战船皆已连锁,稳如平地。我军……兵力不过其十之一二,粮草又能支用几时?”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几个字。
“依瑜之见,不如……降了罢。”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程普、韩当等一众老将,皆是面露错愕,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一向高傲的大都督口中说出。
一些年轻将领,更是面如死灰,连握着剑柄的手,都松了几分。
大帐之内,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周郎!你安敢出此亡国之言!”
一名须发皆白,身形魁梧的老将,排众而出。
他一双虎目瞪得滚圆,指着周瑜的鼻子,浑身都在颤抖。
正是历经孙家三世的宿将,黄盖,黄公覆!
“孙讨逆(孙策)临终托孤,言外事不决问周郎!你便是如此回报主公的知遇之恩吗?”
“老夫食孙家俸禄三代,宁可战死江中,也绝不屈膝于汉贼!”
“今日,你若敢再说一个‘降’字,我黄盖,便先斩了你这动摇军心之辈,再与曹贼决一死战!”
老将军声如洪钟,字字泣血,满腔忠勇,激得帐内众人无不面红耳赤。
周瑜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一拍帅案,霍然起身!
“黄盖!你一介武夫,安敢辱我!”
“我为主帅,自有决断!你当众咆哮,动摇军心,是何道理!”
他眼中杀机爆闪,厉声喝道:“来人!”
帐外,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应声而入。
“将这老匹夫,给我拖出去,斩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副都督程普第一个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大都督息怒!公覆将军乃三世元老,一时激愤,罪不至死啊!”
“请大都督开恩!”
韩当、丁奉等数十员将领,齐刷刷跪了一地,为黄盖求情。
周瑜看着阶下众人,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怒到极致。
他死死盯着黄盖那张倔强的脸,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将这老匹夫,重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
刑场设于大帐之外,火把通明。
黄盖被剥去上衣,露出那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古铜色脊背,被两名甲士死死按在长凳之上。
众将围在一旁,个个面露不忍之色。
周瑜亲自监刑,面沉如水,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行刑的甲士,乃是黄盖旧部,自然想要手下留情。
然而,第一棍刚刚落下。
周瑜冰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用力,是想与他同罪吗?”
那两名甲士浑身一颤,再不敢有半分私心,咬着牙,抡起了手中的军棍!
“啪!”
“啪!”
“啪!”
沉闷的,棍棒与血肉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每一棍下去,黄盖的背上,便多出一道血印。
十棍过后,皮开肉绽。
三十棍过后,血肉模糊。
老将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早已被冷汗浸透。
五十军棍,一棍不少。
打完,黄盖已是气若游丝,当场昏死过去,被亲兵七手八脚地抬回了帐中。
周瑜冷哼一声,看也未看那摊血迹,拂袖而去。
江东诸将,望着大都督那冷酷无情的背影,又看了看黄盖被抬走的方向,许多人眼中,都燃起了愤怒与不平的火焰。
军心,彻底浮动。
这一切,都被几个伪装成寻常士卒的曹军探子,一字不落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
是夜,黄盖帐中。
浓烈的金疮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老将军趴在榻上,背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麻布,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帐外,脚步声响起。
一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儒衫,正是江东谋士,阚泽。
他看了一眼黄盖的惨状,脸上却无半分同情,只是低声问道:“公覆将军,尚能饭否?”
原本气若游丝的黄盖,竟是猛地抬起头。
他眼中哪有半分昏沉,只有一片洞若观火的清明!
“一点皮肉之苦,何足挂齿。”他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只怕,瞒不过曹操那生性多疑的老贼。”
“一个愿打,一个愿陪着演戏,便足够了。”
阚泽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好的一卷竹简,递了过去。
那上面,是用黄盖的笔迹,写下的一封降书。
“将军放心,泽此去,必不辱使命。”
阚泽将降书收入怀中,对着黄盖,深深一揖。
“江东基业,孙家荣辱,便系于你我之手了。”
……
曹操大帐。
当阚泽被引入帐中,呈上那封降书时。
曹操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扔在了案上,发出一声冷笑。
“又是反间计?”
他看着阶下那个不卑不亢的儒生,眼中满是讥讽。
“前有蒋干盗书,今有黄盖献降。周郎是觉得我曹孟德,是三岁孩童吗?”
一股庞大的威压,自曹操身上散发开来,直逼阚泽。
换做常人,早已两股战战,跪地求饶。
阚泽却只是微微一笑,神情自若。
“周郎与黄盖不合,乃江东人尽皆知之事。丞相若不信,可问帐下探子。”
“至于此信真假……”阚泽仰起头,直视着曹操那双猜忌的眼睛,朗声道,“泽,不过一介书生,为全故主之忠,冒死前来献书。丞相信与不信,皆在丞相。”
“泽,只求速死!”
说罢,他竟是引颈就戮,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这份胆魄,让曹操眼中的讥讽,淡去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呈上了一份由江东探子传回的加急密报。
曹操展开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密报上所言,与阚泽所说,分毫不差!
黄盖当众受辱,被打得半死。
江东军中,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曹操的疑心,终于开始动摇。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欲何时来降?”
阚泽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待时机。届时,盖之座船,将以青龙牙旗为号。”
“好!”曹操猛地一拍桌案,“你回去告诉黄公覆,若事成,孤必不吝封侯之赏!”
……
太行山,桃源镇。
镇主府,书房之内,温暖如春。
赵沐笙斜倚在柔软的兽皮大椅上,手中捧着一卷关于冶炼技术的古籍。
在他的身旁,阿萤正跪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支崭新的,没有装填火药的火铳。
这是她求了夫君好久,才得来的“玩具”。
她学着赵沐笙教她的样子,努力地将那有些沉重的火铳举起,闭上一只眼睛,透过准星,瞄准着书房里那只名贵的青瓷花瓶。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小嘴微微撅着,神情却专注得像一个正在捕猎的猎手。
赵沐笙放下书卷,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他俯下身,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温热的大手,覆盖在她那冰凉的小手上,帮她调整着持枪的姿势。
“不对,手要这样托住。”
“肩膀要抵紧枪托,不然,它会踢你一脚,很疼的。”
他的气息,吹在少女的耳畔,让她的小脸,瞬间红透。
“夫君……”阿萤的声音,软软糯糯,“这个东西,真的比弓箭还厉害吗?”
“当然。”
赵沐笙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弓箭,只能射穿一个人的胸膛。”
“而它……”
“能射穿一个时代。”
阿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仰起小脸,银色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那我们什么时候,用它去射坏人?”
赵沐笙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少女挺翘的鼻尖。
“快了。”
他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南方的天空。
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马上,长江上就要放一场,这世上最好看的烟花了。”
“等烟花放完,我们就去烟花旁边,捡一些最亮的‘星星’回来。”
“星星?”阿萤的眼睛亮了。
“嗯。”
赵沐笙将怀中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