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回到新野。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站在城头,满心悲凉的丧家之犬。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那双颠沛了半生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如鱼得水!
这是刘备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在干涸的池塘里挣扎了半生的鱼,在即将窒息的最后一刻,被投入了浩瀚的江海!
而诸葛孔明,便是那片江海。
“军师!请上座!”
回到县衙,刘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将诸葛亮让到了主位之上。
他自己,则与关羽、张飞,分列左右,行下属之礼。
这般姿态,让关羽那双微阖的丹凤眼,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张飞更是沉不住气,他看着那个比自己还年轻,面皮白净得像个姑娘的青年,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大哥的位置上,心里顿时堵了一块大石头。
“大哥,这……”
他刚要开口,便被刘备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刘备转向诸葛亮,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恭敬与诚恳。
“备半生漂泊,如在暗夜独行。今得先生,方见天光!自今日起,凡我军中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军师一人决断!备与云长、翼德,皆听号令!”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诸葛亮手持羽扇,轻轻一摇,神情淡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坦然接受了这份重托,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
夜。
刘备与诸葛亮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只觉相见恨晚。
而另一间厢房内。
张飞将一碗劣酒灌进肚子,重重地将碗拍在桌上,满脸的不忿。
“二哥!你说大哥这是怎么了?被那村夫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个只会摇扇子说大话的白面书生,寸功未立,凭什么就爬到我们兄弟头上去了?还军师!俺看他连马都不会骑!”
关羽正襟危坐,闭目擦拭着他的青龙偃月刀。
刀身寒光凛冽,映出他那张古井无波,却又带着一丝傲然的脸。
“三弟,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
“大哥自有大哥的道理。”
“哼!什么道理!”张飞一拍大腿,“俺就是看不惯!等那曹贼再来,俺倒要看看,他这军师,除了动动嘴皮子,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关羽没有再说话。
但他心里,又何尝没有一丝疑虑。
那青年,谈吐确实不凡,那一番《隆中对》,听得他也心神激荡。
可……
谈兵,终究只是谈兵。
这天下,终究是要靠刀口上见真章的。
……
太行山,桃源镇。
议事厅内,巨大的沙盘旁,气氛肃杀。
赵沐笙同样挂起了一副巨大的,由外情司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绘制而成的,远比刘备那副墙壁地图要精细百倍的天下舆论图。
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甚至连每一条可以通行的商道,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得清清楚楚。
“卧龙出山,一策三分天下。”
赵沐笙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杆,点了点地图上“隆中”的位置,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份《隆中对》,你们怎么看?”
台下,周虎、孙芷君、甄宓等一众桃源镇核心高层,皆是正襟危坐。
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份关于《隆中对》的详细情报分析。
周虎沉吟片刻,率先开口,声音洪亮。
“回主公!属下以为,此策堪称神来之笔!它为一直如无头苍蝇般的刘备,指明了唯一的出路!跨有荆益,外联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两路齐出,直捣黄龙!此等宏图,气魄之大,匪夷所思!”
他的眼中,满是身为武将,对这种顶层战略设计的向往与折服。
孙芷君也点了点头,从她的角度补充道:
“诸葛亮精准地抓住了荆州‘主不能守’和益州‘主暗弱’这两个核心突破口,将刘备‘汉室宗亲’的政治资本,利用到了极致。这是一份完美的,以弱博强的争霸蓝图。”
赵沐笙听着众人的分析,不置可否。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手中的木杆,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你们说的,都对。”
“这份蓝图,在当下的乱世,对于刘备而言,确实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但是!”
“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失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周虎和孙芷君等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赵沐笙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撼,他的木杆,重重地,点在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荆州。
一个是江东。
“这份堪称完美的战略,建立在两个极不稳定的基础之上。”
“其一,荆州,必须守得住。”
赵沐笙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荆州号称四战之地,看似富庶,实则无险可守。它北临曹操,东接孙权,哪一个不是虎狼之辈?诸葛亮希望用一个‘联孙抗曹’的口号,来维持三方脆弱的平衡。可他忘了,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将荆州这块所有人都觊觎的肥肉,当成了自己的大后方,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其二,盟友孙权,必须靠得住。”
赵沐笙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孙权是何人?是守成之主,更是开疆之君!江东猛虎,岂会甘心偏安一隅?借荆州给你刘备,让你发展壮大,然后反过来威胁我江东?孙权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所谓的孙刘联盟,不过是一场互相利用的政治作秀。一旦曹操的威胁减弱,或者,刘备的发展超出了孙权的容忍范围,这个联盟,会比纸还要脆弱。”
“将自己霸业的根基,建立在别人的善意与隐忍之上,这是战略家,最大的幼稚!”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周虎等人,只觉得脊背发凉,脑中一片轰鸣。
他们之前只看到了那份蓝图的波澜壮阔,却从未想过,其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致命的,结构性的缺陷!
赵沐笙看着他们,将手中的木杆,缓缓收回。
然后,他用木杆的另一头,重重地,点在了地图最中央,那片被群山环绕的,代表着桃源镇的区域。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沉稳而坚定。
“而我们的路,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不图荆州,不谋益州。”
“我们,只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起足以碾压任何对手的,绝对的实力!”
“我们不依赖任何盟友,我们不相信任何人的善意。”
“我们,就是规则本身!”
“当我们的钢铁洪流,踏出太行山的那一刻,我们不需要任何计谋,不需要任何合纵连横。”
“我们只需要问一句——”
“降,还是死!”
轰!
这番霸道到极致,自信到极致的宣言,如同一道惊雷,在议事厅内轰然炸响!
周虎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
“愿为主公,效死!”
“愿为主公,效死!”
孙芷君、甄宓等人,亦是齐齐起身,对着那个在地图前负手而立的青衫身影,深深拜倒。
她们的眼中,燃烧着同样的,名为“信仰”的火焰!
……
江东,柴桑。
当北方的诸侯们,还在为一城一地,一个谋士而勾心斗角时。
长江之上,早已是杀声震天,血染江水。
年仅二十六岁的江东之主孙权,为了报杀父之仇,亦为了彻底扫平西边的威胁,悍然起兵,亲征江夏太守黄祖!
周瑜,这位与孙策并称为“江东双璧”的绝世儒将,被拜为大都督,总领三军。
战船之上,周瑜一身白袍,凭栏而立,江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宛如画中谪仙。
然而,他那双英气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诗情画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
战事,并不顺利。
黄祖虽然昏聩,但他麾下,有一员猛将,名曰甘宁。
甘宁,字兴霸。
此人勇猛异常,悍不畏死,所率水军,来去如风,屡屡重创江东先锋。
“报——!”
“大都督!我军前锋大将凌操,在追击黄祖时,被甘宁一箭射杀!”
噩耗传来,周瑜的眉头,紧紧锁起。
“又是甘宁……”
他身旁的吕蒙,亦是面色凝重:“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不除之,我军难进寸步。可黄祖昏庸,并不重用此人,我观其屡次冲锋,皆是孤军深入,后援不继。”
周瑜的眼中,精光一闪。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是夜。
一艘小船,悄然靠近了甘宁的水寨。
来人,是周瑜的同乡,亦是甘宁的旧友。
他带去的,不是刀剑,而是一壶好酒,和周瑜的一封亲笔信。
信上,没有劝降,没有许诺。
只有十个字。
“猛虎卧于柙,英雄安可忍?”
甘宁看着这十个字,沉默了许久。
他想起自己屡立战功,却连个裨将军都捞不到。
想起黄祖的猜忌与刻薄。
想起自己那一身无处施展的本领。
他猛地,将那封信,攥成一团,狠狠灌下了一大口酒。
第二日,两军再战。
黄祖坐镇中军大船,耀武扬威。
忽然,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黄祖那张肥胖的脸,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捂着脖子,“嗬嗬”作响,轰然倒地。
江东军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而那艘射出冷箭的战船上,甘宁将弓一扔,拔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斩下黄祖的首级,随即调转船头,直奔周瑜的帅船而来!
“罪将甘宁,斩杀黄祖,特提头来献!愿降将军!”
孙权闻讯,从后方大营飞奔而来,见到甘宁,不顾其满身血污,竟是亲自上前,执其手,大笑道:
“孤得兴霸,如猛虎添翼!何愁大业不成!”
江东,实力大增。
天下这盘棋,愈发,波云诡谲。
……
桃源镇,校场。
与外界的刀光剑影不同,这里,只有一片宁静的午后阳光。
阿萤对那些冰冷的刀枪,没有兴趣。
但她最近,却迷上了校场角落里的弓箭。
她喜欢那种,绷紧弓弦,看着一支羽箭破空而出,钉在远处靶子上的感觉。
赵沐笙便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她。
他站在少女的身后,将她小小的身子,整个圈在怀里。
他的左手,覆盖在少女握着弓身的小手上,帮她稳住弓身。
他的右手,则轻轻搭在少女拉着弓弦的手指上,感受着那份细腻与柔软。
少女的银发,散发着好闻的清香,调皮地,搔着他的下巴。
“夫君,痒。”
阿萤扭了扭小脑袋,声音软软糯糯。
赵沐笙低笑一声,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吸了一口气。
“别动,感受风的方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在她的耳边响起。
阿萤的力气不大,只能拉开一张专门为她制作的十斤小弓。
但她的准头,却好得出奇。
每一次松手,那支小小的羽箭,都能稳稳地,命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咻——”
又是一箭。
正中红心。
“我们家阿萤,真是个天才。”赵沐笙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然而,怀中的少女,却放下了手中的弓。
她转过身,仰起那张绝美的小脸,一双纯净的银色眸子,无比认真地,看着赵沐笙。
“夫君。”
“我学射箭,不是为了打猎。”
“也不是为了好玩。”
赵沐笙微微一愣:“那为了什么?”
阿萤伸出小手,轻轻抚上赵沐笙的脸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纯粹的决绝。
“是为了以后。”
“如果再有坏人,像上次那个姓曹的公子一样,用那种奇怪的眼神,一直看着夫君。”
“我就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箭,射穿他的眼睛。”
赵沐笙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甜蜜,与一丝心悸的战栗的,奇妙感觉。
这份纯粹到病态的占有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将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的阳光,正好。
他在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带着无尽宠溺的,魔鬼般的低语,轻声说道:
“好。”
“以后,谁敢惹我的阿萤不开心。”
“我们就一起,射穿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