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坟场般的死寂。
战场之上,那两千多名刚刚还状若疯魔的黄巾乱兵,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的狂热与贪婪,被一种前所未见的,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那片突然被清空的地带。
那不是战争。
那是神罚。
二十道由残肢、碎肉、与内脏铺就的血肉胡同,触目惊心地,烙印在他们视网膜上。
近百具尸体,以一种扭曲而怪诞的姿态,胡乱地堆叠在一起。
没有哀嚎。
因为被那黑色闪电击中的人,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瞬间被恐怖的动能撕成了碎片。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的腥臭,疯狂地涌入每一个人的鼻腔,刺激着他们那早已被饥饿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神经。
“呕——”
一个年轻的黄巾兵,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视觉与嗅觉上的双重冲击,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这一动,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
“妖……妖术!”
“是妖术啊!”
“神仙!墙上有神仙!”
恐慌,如同瘟疫,在散乱的军阵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
“跑啊!”
“我不想死!”
后排的一些乱兵,精神彻底崩溃,怪叫一声,扔掉手中的武器,转身就想向后逃窜。
马背上,独眼龙刘辟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那只完好的独眼,死死地,瞪着墙头上那些在他看来如同玩具般的“弩车”,瞳孔里,充满了血丝与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是什么东西?!
他戎马半生,从巨鹿郡一路砍杀到太行山,见过的官军强弩不计其数。
可没有任何一种弩,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一箭,穿五人!
一轮齐射,百人授首!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兵器”这个词的认知范畴!
“不许退!”
眼看军心即将崩溃,刘辟猛地回过神来,他抽出腰间的鬼头大刀,一刀,就将身边一个转身欲逃的亲兵,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温热的鲜血与脑浆,溅了他一脸。
他却毫不在意,用那只沾满了红白的独眼,疯狂地扫视着骚动的军阵,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
他用刀,遥遥指向桃源村的墙头,声音嘶哑,却充满了蛊惑。
“那妖术,定然无法连续使用!”
“他们只有百余人!射完这一轮,他们就没招了!”
“只要冲上墙头!里面的粮食!女人!就全都是我们的!”
“杀上去!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杀!!”
在死亡的威逼和财富的利诱下,这群亡命徒骨子里的凶性,再次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猩红着双眼,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绕开那些可怖的血肉胡同,再一次,向着那道看似脆弱的石墙,发起了冲锋!
墙头上,桃源村的民兵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之后,胸中,正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狂热所填满。
恐惧?
当他们看到那二十架八牛弩所创造的神迹时,恐惧,这个词,就已经从他们的脑子里,被彻底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身为“神仙部曲”的骄傲与自豪!
“村主威武!”
“桃源村威武!”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长矛,发自肺腑地,嘶声呐喊!
赵沐笙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看着下方那群死不悔改,再次涌来的黄色潮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甚至闪过一丝怜悯。
无知,才是原罪。
他缓缓地,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再一次,猛地挥下!
“放——!”
毕湛那已经喊到嘶哑的嗓音,如同死神的判词,再一次,在墙头炸响!
嗡——!!!
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兽苏醒般的呻吟,再一次,响彻山谷!
又是二十道黑色的闪电!
又是二十道死亡的直线!
刚刚重新鼓起勇气,冲入五十步范围的黄巾军,再一次,被这不讲道理的,绝对的力量,狠狠地,从正面凿穿!
噗!噗!噗!噗!
比刚才更加密集的,血肉爆裂声,连成了一片!
这一次,黄巾军的冲锋阵型,被撕开的,是二十道全新的,更加宽阔的死亡通道。
又是近百条生命,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情况下,被瞬间抹去。
如果说,第一轮齐射,带给他们的是震惊与恐惧。
那么这第二轮,分毫不差,威力不减分毫的齐射,带给他们的,就是彻头彻尾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能连续使用!
那妖术,能连续使用!
这个念头,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黄巾兵的心里。
他们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完了……”
“打不过的……”
“这是天兵天将!我们惹怒了神仙!”
“跑啊!!”
这一次,无论刘辟如何砍杀弹压,都再也无法阻止大军的崩溃。
数以百计的黄巾兵,扔掉武器,哭喊着,如同被捅了窝的蚂蚁,掉头就跑,与后方还在向前涌的同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整个黄巾军的阵线,在距离墙头五十步的这片死亡地带前,彻底停滞,混乱,崩溃!
他们,成了一群挤在一起,动弹不得的,活靶子。
赵沐笙看着这幅景象,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的计划,正在分毫不差地,完美执行。
他的目光,转向了墙头上,另一支早已准备就绪的队伍。
那是民兵队长大壮带领的一百名弓箭手。
他们手中的,是清一色的,用上好桑木制成的长弓。
他们箭囊里的,是清一色的,安装了雪花钢三棱箭头的,狼牙箭。
这些弓箭手,大多是村里的猎户,臂力、眼力,远超常人。
经过了这几日的队列训练,他们虽然还做不到令行禁止,但进行一次简单的抛射齐射,却已绰绰有余。
“弓箭手。”
赵沐笙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预备。”
大壮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全员!搭箭!!”
唰!
一百名弓箭手,齐刷刷地,从箭囊中抽出狼牙箭,搭在弓弦之上。
“目标,敌军中段!”
“四十度角!”
赵沐笙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标尺,为他们校正着方向。
“三段,轮射!”
“放!”
嗡——!
第一排三十余名弓箭手,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三十多道黑点,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并不算优美的抛物线,然后,如同冰雹一般,劈头盖脸地,砸进了下方那片混乱拥挤的人群之中。
“啊!”
“我的眼睛!”
“噗!”
尖锐的,破甲入肉的声音,与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雪花钢打造的三棱箭头,可以轻易地撕开他们身上那聊胜于无的破烂皮甲,带起一蓬蓬血花。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大壮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连绵不绝地,从天而降。
对于下方那群已经彻底乱了阵脚,挤成一团的黄巾军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夺命的箭矢,从天而降,贯穿自己,或者同伴的身体。
鲜血,染红了大地。
哀嚎,响彻了山谷。
“魔鬼……他们是魔鬼……”
马背上,刘辟看着自己的军队,在对方那看似并不密集的箭雨下,成片成片地倒下,他那只独眼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胆怯”的情绪。
他想退了。
可就在这时。
一些被求生欲逼到疯狂的黄巾兵,竟然顶着箭雨,将十几架云梯,摇摇晃晃地,搭在了桃源村的墙头之上!
“爬上去!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数十名亡命徒,如同疯狗一般,手脚并用,顺着云梯,向上疯狂攀爬!
墙头上,那些一直没有机会出手的,手持长矛的民兵们,在看到敌人爬上来的瞬间,眼中,迸发出了嗜血的光芒。
他们的机会,来了!
“滚石!擂木!给老子砸!”
“火油!倒下去!”
“金汁!都给老子别省着!”
孙芷君站在墙后,用她那清亮,却带着一丝狠厉的嗓音,尖声下令!
一个刚刚爬到墙头一半的黄巾兵,正兴奋地向上张望。
下一秒。
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便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红的,白的,瞬间爆开。
他的身体,连同他下方的两名同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从云梯上坠落。
另一处。
一锅滚烫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油,被两名妇人合力,倾盆而下!
“啊——!!!”
被火油浇中的几名黄巾兵,瞬间变成了几个在云梯上挣扎惨嚎的火人。
那股皮肉被烧焦的恶臭,与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觉头皮发麻。
最狠的,是那些由孙芷君亲自监督熬制的“金汁”。
一桶桶煮沸的粪水,被毫不留情地泼下。
那股极致的污秽与恶臭,混合着滚烫的温度,其杀伤力,甚至比火油更加恐怖。
被淋到的人,皮肤瞬间溃烂,口鼻之中,灌满了令人作呕的秽物,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桃源村的民兵们,在亲手将滚石擂木推下,将长矛刺入第一个爬上墙头的敌人的胸膛后。
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属于农民的软弱,也彻底被这血与火,给烧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守护家园的,最原始的,疯狂的火焰!
他们,在这一刻,蜕变成了真正的,战士!
看着下方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的军队,在对方那层出不穷的,狠辣歹毒的手段下,被屠杀,被焚烧,被羞辱……
独眼龙刘辟,彻底疯了。
他那只独眼,变得血红,里面充满了疯狂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撤!全军后撤!重整阵型!”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残存的黄巾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在两百步外,重新集结。
两千五百人的大军,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折损了近半!
“弓弩手!给老子压制!把他们的妖术给我打掉!”
刘辟疯狂地咆哮着,指挥着军中那为数不多的弓弩手,向着墙头,胡乱地射击。
他要重整旗鼓,用人命,也要填平那道该死的石墙!
赵沐笙看着远方,那正在重新集结的敌军,看着马背上那个状若疯魔的独眼龙。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冥顽不灵。”
他轻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身后,那座位于瓮城最高处,一直沉默不语的,狰狞的战争巨兽。
“毕老。”
他的声音,很轻。
“该它了。”
毕湛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
他颤抖着,走到那架名为“灭城”的三弓床弩旁,眼中,是创造者独有的,狂热与痴迷!
“听我号令!”
毕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
“绞盘!上弦!”
八名最强壮的工匠,齐声怒吼,推动着巨大的绞盘。
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筋骨被拉伸到极致的声音,响彻墙头!
那三张巨大的复合弓,被一点一点地,缓缓拉开,形成一个充满了毁灭性张力的,完美的满月!
“弩矢!装填!”
四名工匠合力,将那根长达丈许,碗口粗细,顶端包裹着狰狞倒钩的巨型铁矢,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发射的凹槽之内。
“校对!风向!”
“目标!敌军帅旗!”
毕湛亲自转动着床弩下方的转盘,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锁定了两百步外,马背上那个嚣张的独眼龙!
“灭城……”
赵沐笙看着那根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巨型弩矢,轻声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然后,他举起了手。
最后一次,挥下。
“放!!!”
毕湛的声音,在这一刻,沙哑得,如同杜鹃泣血!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是晴天霹雳般的恐怖巨响,骤然炸开!
整个石墙,都仿佛因此,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那根名为“灭城”的巨型弩矢,在脱离弓弦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的残影!
它没有发出任何呼啸。
因为它,已经超越了声音!
当那恐怖的破空声,传到黄巾军阵中时。
死亡,早已降临!
马背上,独眼龙刘辟脸上的疯狂,还凝固着。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扭头。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下一秒。
那道黑色的残影,便以一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方式,瞬息而至!
它没有击中刘辟。
它的目标,是刘辟身前的那匹,神骏的战马!
噗——!!!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到极致的爆裂声,响彻全场!
那匹高大的战马,连一声悲鸣都未曾发出。
它的整个身体,从胸口到后臀,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来自九幽地狱的巨锤,狠狠地,正面砸中!
血肉,骨骼,内脏,在这一瞬间,被恐怖的动能,挤压,爆裂,化作了一团漫天飞溅的,巨大的,血雾!
刘辟整个人,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他在空中,翻滚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变成了一地模糊的肉泥。
他看到,那根黑色的,狰狞的“铁桩”,在洞穿了他的战马之后,余势不减,又深深地,扎进了大地之中,只留下半截还在“嗡嗡”震颤的尾羽!
以那根弩矢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大地,如同被陨石砸中,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周围的十几名亲兵,被那恐怖的冲击波,活活震死,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整个战场。
无论是正在逃窜的黄巾军,还是正在欢呼的桃源村民兵。
在看到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后,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了。
这是……
神罚!
真正的,神罚!
“噗通。”
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的刘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浑身的骨头,仿佛都断了。
但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那只仅剩的独眼,失神地,望着墙头。
望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地,站立在那里的,青衫身影。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绝对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
“妖……神……”
他嘴唇蠕动着,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绝望的呻吟。
他,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
败得,毫无悬念。
就在这全场死寂,万籁俱寂的时刻。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赵沐笙的身后,轻轻响起。
“夫君。”
“机会。”
赵沐笙回过头,对上了阿萤那双亮得惊人的,燃烧着极致战意的,琉璃般的眸子。
他笑了。
“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
“让他,死得,体面一点。”
“好。”
阿萤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
下一秒。
她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从三米高的墙头,一跃而下!
那件纯白的兜帽披风,在空中,如同一只展开的,圣洁的羽翼。
她落地的姿态,轻盈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
然后。
她动了。
她的身影,化作了一道白色的闪电,无视了那些呆若木鸡的黄巾乱兵,径直地,冲向了那个,摔倒在两百步外,已经彻底丧失了所有斗志的,独眼龙刘辟!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一抹森然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光,即将,在这片被神罚洗礼过的战场上,华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