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晨钟撞碎薄雾时,林野正被两名巡监弟子押着穿过演武场。
他抬眼望了望天空——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正缓缓往碑林方向坠。
到了。巡监的锁链在他腕间一紧。
青石碑林呈扇形铺开,三百六十六座剑碑如凝固的浪,最中央那座最高的碑上,青阳立宗四个篆字被雷火劈得缺了半角。
执法长老站在碑前的高台上,玄色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雷纹玉牌——那是能引动宗门禁地九霄雷池的信物。
祖训试炼,以心证道。执法长老的声音像刮过石面的刀,凡入试者,需在碑林中寻得初代祖师剑影,以心火点燃剑碑。
能显影者,入外门;不能者......他目光扫过林野,自去杂役房领罚。
林野垂眸,看见碑前空地上立着的龙纹枪。
枪身裹着新刷的生漆,裂纹处填了金粉,倒比从前更显威风——可他知道,枪柄里嵌着铁鼻说的引魔雷核,此刻正顺着地脉往他脚边渗着阴寒的魔力。
青石子,第一个。
青石子从队列里走出来。
他穿的粗布短打洗得发白,腰间别着半截断刀——那是他唯一的。
林野注意到他掌心有新结的茧,应该是昨夜在演武场练拳时磨的。
无剑者,以器承道。执法长老指尖点向青石子的断刀,你这破铜烂铁,也配引动祖师剑影?
青石子没说话。
他走到最近的一座剑碑前,突然攥紧断刀往地上一掷。
金属撞击青石的脆响里,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直接按在碑面上。
林野看见他脖颈的青筋像蚯蚓般爬起,额角渗出的汗滴在碑上,很快被高温蒸发成白汽。
碑身震颤,一道淡金色的光从石缝里钻出来——那是心火。
可那光只晃了晃,便被碑身的灵源辨识阵吞了进去。
无器承道,心火难续。执法长老冷笑,退下。
青石子后退两步,踉跄着撞在碑上。
他望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忽然笑了:我娘说,穷人家的孩子,拳头比刀硬。
林野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日前青石子翻进禁闭室透气窗时,袖口露出的补丁——和他娘缝的那件旧棉袄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林野,到你了。
执法长老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林野往前走,靴底碾过一粒碎石——那是他昨夜让铁鼻埋下的引火石,此刻正顺着地脉往龙纹枪的方向传递着微不可察的震颤。
他伸手握住枪柄。
指尖刚触到枪身,雷核便炸了。
黑色的魔力顺着枪杆窜进他经脉,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血肉。
林野垂眸,看见自己掌心的朱砂痣正泛起赤金微光——那是天珠在运转道韵伪装,将魔力与心火的波动搅成一团乱麻,让灵源辨识阵的灵光在他周身晃了晃,最终凝成浑浊的灰。
邪修同谋!执法长老猛拍腰间玉牌,九霄雷池,诛!
雷光锁链从云端劈下时,林野反而将枪举过头顶。
他闭了闭眼,丹田的天珠突然发烫,记忆里闪过矿坑里的火把、血石矿脉的地火、西漠守心灯的残焰——所有烧过的火,此刻都在他心口的朱砂痣里翻涌。
他低喝一声。
赤金火焰顺着枪尖倒流,钻进地缝。
三日前那滴渗入地底的血珠突然炸开,整条黄沙道的地脉都在震颤。
林野能听见地下传来的爆响,那是他埋下的火种引线在燃烧,将地火、心火、雷核里的魔力全部点燃。
轰——!
三百丈外的演武场腾起赤金火柱,火舌舔破云层,映得整片碑林亮如白昼。
林野望着火柱中浮现的影子——龙鳞在火焰里翻卷,符阵在鳞片间游走,那是他用天珠抽离龙纹枪火种时,意外融合的魔武剑影。
此火非魔,非灵!
墨判官的声音突然炸响。
林野转头,看见向来端方的监察使正握着朱笔,砚台里的墨汁被火风压得四溅:《录心录》有载,道外之火显相,当记为!
执法长老的雷钉在掌心烧出焦痕。
他望着与青阳祖师剑影并立的魔武剑影,忽然听见耳畔响起极轻的叹息——是风烬僧的残念,那位初代祖师曾在碑上刻下道在破中立的箴言。
你的枪,从来不在手上。林野松开龙纹枪,任它被雷核引爆成漫天金粉。
他抬手,一柄赤金长枪自心火中凝成,枪尖跳动的,正是西漠守心灯的残焰,在火里,在人心里。
【完成伪器破真规试炼,解锁【心火不灭】——即便法器损毁,魔武意志仍可凭愿力短暂具现】
天珠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林野看见青石子眼睛亮了。
那少年捡起地上的断刀,刀尖蘸了蘸火柱里的赤金焰,在自己掌心烙了个小火印。
我跟你走。青石子说。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考生。
他们或举着锈剑,或攥着断戟,甚至有人赤手空拳,掌心都烙着和林野心口相似的赤金印。
执法长老站在废墟里,望着那柄虚幻的赤金长枪。
风卷着金粉扑在他脸上,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宗门时,也在这座碑林前发过誓——要守规矩,护宗脉。
可此刻,他望着那些跟着林野转身的背影,突然分不清,自己守的是规矩,还是困住规矩的茧。
东陵方向,一只白羽鸦掠过云层。
它爪间的玉简刻着归墟门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当它掠过皇陵地宫的飞檐时,玉简便轻轻落了下去,砸在积灰的地砖上,溅起一小团尘雾。
林野走到碑林出口时,掌心的执事玉牌突然发烫。
那是方才墨判官塞给他的,说是破道显相的特例凭证。
他望着玉牌上还未冷却的烫金纹路,听见身后传来青石子的声音:下一站去哪?
赤铜矿脉。林野摸了摸心口的朱砂痣,那里还残留着心火的温度,听说那里的地火,能炼最硬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