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在阿罗还是一只小蜥蜴时,无缘无故被那家的祖父割了一刀。
可那时的他实在太弱小了,他只能记住那张脸,然后拼命地逃。
逃到沼泽深处,逃到层峦之中,逃到无人之地。
作为一只蜥蜴,脸上多了一道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自从他能化为人形,这道疤好像就成了他逃不过的耻辱。
同族笑话他,被一个凡人欺压。
阿罗听着他们难听的嘲笑,望着他们光鲜亮丽的化形,好像无师自通了美丑。
他这才想起了报仇的事情。
可在那之前,他得先把面前这群想死的家伙打一顿。
施唤蹲下身子,轻触阿罗脸上狰狞的伤疤。
她从额角抚到嘴角,伤疤很有些年头,去除确实是件麻烦事。
阿罗感受脸上传来的酥麻,他的眼睛又开始变红了,然后是耳朵。
他垂下眼眸,甘甜的药香丝丝缕缕萦绕在身旁,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似乎连尾巴都不疼了。
施唤顺手捏住阿罗的手腕,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倚树的颜书。
见颜书之前的架势,她以为阿罗会受很重的伤,她还庆幸出门带得药材充足,不至于捉襟见肘。
现下把脉,阿罗的腰腹处只是些许皮外伤,丝毫没有加重他原本的伤处。
年纪如此轻,下手还能有如此分寸。
施唤莞尔一笑,递给阿罗三罐祛疤药膏,“用完了,差不多就能好。如果没好,你就来太微找我。”
她看了看阿罗藏在身后血淋淋的尾巴,声音温暖,“你会煎药吗?”
时至正午,阳光刺眼,来到一天中阿罗最讨厌的时刻。
阿罗喜欢晒太阳。
可他讨厌中午的太阳,那会使他的体温过高,让他浑身不舒服。
但从今以后,阿罗想,他会喜欢上中午的。
他摇摇头。
煎药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像蜥蜴做的事。
阿罗不常出门,长这么大,他没怎么走出过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也不经常受伤,就算受伤了,嚼两片草药就好。
“我可以干吃。”
湖风吹拂施唤的素衣,在阿罗身上倒映女子的窈窕身形,“有些药草可不能生吃。”
阿罗的注意力全然被施唤吸引,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好看的人。
温婉有礼,素手轻柔,说起话来也如春风一般,令人舒适惬意。
不像颜书,嚣张的不得了。
他口中嚣张的颜书,抛给他一瓶丹药,“用这个,七宝丹。”
七宝丹,用作调理内伤,被人们戏称为归元丹的普适版,价格亲民,疗效显着。
施唤细心告诉阿罗食用方式,“...快好的时候,就可以半颗半颗的吃...”
耳边传来施唤细碎的话语,青山春雨的香气顺着湖面的涟漪飘到颜书面前。
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雾春清俊的背影。
青衣男子低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似是在思忖什么。
颜书少有以极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但菇蕈林里,雾春吃人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让人不得不铭记于心。
她还是不信是巧遇。
即使雾春是真的帮助了那一家人,真的和阿罗全无关系。
最好的假话就是九句真,一句假,十成的谋心。
湖面出现另一道身影,她走到对着湖面思绪纷纷的雾春身边,“雾道友,我们一行还要赶路,不知可否劳烦你回去告知一声。”
雾春侧首应好,“不知师妹一行要去哪?”
他望着颜书平静的神色,眼尾低垂,“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我本是去丹宗的途中遇到此事,既然插手了,就没有半途丢掉的说法,颜师妹放心。”
他继续自顾自说着,似是无声呢喃,但恰好能被颜书听得一清二楚。“能遇到师妹,已算不枉。”
又是一阵水光粼粼,湖水叠荡中,二人的面目皆破碎。
颜书顺势接话,“真巧,我们也是要去丹宗。”
“那就有劳雾师兄跑一趟,我们丹宗再见。”
施唤那边的对话也已近尾声,她起身欲往颜书身边走,阿罗急忙站起来,“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见施唤视线,他连脸颊都红了,“你不是说,要是没好,可以去找你吗?”
施唤瞧他连脖颈的鳞片都被晒成了粉色,有些可爱,“太微施唤,别忘了。”
“回去吧,别在这晒了。”
阿罗目送三人离去。
他不会忘了的。
湖边徒留两位雄性,阿罗扫了一眼面露不舍的雾春,轻哼一声走入林中,消失不见。
疾驰两天,轰隆一声震呵,原本艳阳高照的晴日,转瞬乌云密布。空气变得沉闷,雷声不停,鸟兽四散,纷纷寻找避雨的场所。
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颜书当机立断,赶在倾盆之前,带着吉咚和施唤钻进半山腰的一个洞穴。
轰隆隆。
狂风夹着豆大的雨滴,滂沱而下,石洞外已成了水帘。
熟悉的声音传来,“颜师妹,我可以进来避避雨吗?”
颜书刚点起绕火符驱散洞穴里的潮湿,抬眼看去,雾春湿漉漉地站在门口。
他的发梢滴着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眉间滚落鼻尖,再被湿透的衣衫吞没。男子看着瘦,如今山水薄衫紧贴其身,勾勒出他明显起伏的肌肉弧度和精壮的腰身。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仿佛这般狼狈出现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很是失礼。
施唤只看了一眼,便悄悄挪动脑袋面壁。
吉咚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得出肯定结论,他肯定没有楼主身材好,虽然她没见过詹舒卿的身材如何。
“真巧啊,雾道友。”颜书玩味地勾起唇角,烧火符在她手中化为灰烬,她丝毫不意外雾春会出现在此,“进来吧。”
雾春占了篝火一角,用简单的术法整理自己。“多谢颜师妹收留。”
“不客气。”
火光与干枯的枝干摩擦,噼啪作响,照得石壁炙热又明亮。施唤揽着吉咚,在颜书筑造的石床上,伴着雨声安然入眠。
有些热。
三生火的热烈对于夏日还是太过了,颜书灭掉火焰,随意撒下一把萤虫粉照明。
萤虫粉是最简易的照明工具,除了容易在皮肤上残留外,没什么其他的弊端。
颜书扫了扫右手残留的粉迹,冷不丁被人捉了去。
雾春将她的手放在膝上,如若珍宝一般,轻柔地用沾水的手帕小心擦拭。
洞内昏暗,他擦完还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湿润的呼吸打在颜书的手掌,气息缠绵。检查干净,雾春漂亮清澈的眸子对上颜书的眼睛,恰到好处的笑容,勾人心魄。
“干净了。”
青山春雨的香气愈来愈浓,愈来愈近,直到颜书被彻底笼罩在他的味道中。
颜书嘴角微扬,借力拉他更近,眼神清明,“雾道友,又对我用媚术了吗?”
距离已经很近了,雾春低头就能吻到颜书诱人的唇瓣。
他握紧颜书的手,视线从粉唇挪开,对上颜书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我可以,抱抱你吗?”
颜书眼神冰冷,她再问了一遍,“你又对我用媚术了吗?”
这次的媚术显然更猛烈,她双颊起粉,心跳不停,体内不正常的状态,让她难以抽回手。
“不是媚术,”雾春用极大的毅力松开她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眼神渴望,“颜书,我喜欢你。”
“所以只要靠近你,我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身为媚修的天赋,便会不由自主地发挥。”
雾春不再看她,“我会克制自己的,雨一停,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