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眨了眨眼睛，她看见那只躲在树梢的禽鸟朝外转了转头，好像在告诫颜书，不要坏它的事。
“咦？”
身后的曾也零有些惊讶，这架双燕屏风摆在店里有些时日了，她还从未察觉它生了画灵。
她不经意地将手中的木偶鸟对准了颜书，木偶鸟点头的动作缓了起来。
曾也零眉眼微挑，看来，是这位的缘故了。如此强大的神识，难怪连画灵都警惕她。
“恐怕要让道友失望了，这屏风不卖。”
颜书指了指棕白花瓶，“不夺人所好，我要这个。”
曾也零双手轻拍两下，墙上一幅以春日游园为主题的仕女图里，几位佳人你推我搡，最终一位高发髻的齐胸少女被推选出来。
她向店里的两位福了福，抱起花瓶轻飘飘地飞到柜台。
曾也零瞧见颜书的眼睛亮了亮，就像澄澈的水中倏然间倒映了几颗星子。
她开始认真打量起颜书，两弯小山眉，不纤弱又不和顺，身量与寻常女子差不多，体格虽苗条，但夏日的蚕纱袖子下隐隐有凸起之处，蕴含磅礴力量。
曾也零示意颜书先请，两人依旧保持着一前一后的队列。
绛色长裙，外披深靛色袖衫，一抹红色藏于蓝色之中，既亮眼又不惹眼，既谦卑又张扬。
她用手比了比，长发大约至腰，只用一根红色束带绑结，颜色搭配还不错。可她皱了皱眉，颜书的配饰就不怎么合她心意了。
颜书耳边坠着个乌黑泛金的小巧鸟笼，手上戴着一琥珀色的玉质手镯，材质品相皆是上乘，就是和衣装不太搭。她若是换一套珍珠头面，更能衬得粉面如花。
曾也零绕过颜书走至柜台内，余光扫过墙上她几幅比较得意的画作，按常理说，颜书不会是她入画的人选，她偏爱柔婉娇媚的女子。
可眼前的人，身上有种莫名的气质，让曾也零还真萌发出想画一画她的想法，或许换换口味，反而能精进修为呢。
她能感受到颜书隐藏在外表之下的凌厉杀气，那是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像颜书这样的人适合杀伐，而不是在她的画中当个花瓶。
这个时候来中州城，她会去九方大比吗？
师兄反正要去作画，她也能跟着去，选一场最为精彩的比斗画下来。
她虽不太有把握能不能画得入木三分，不过这才有挑战嘛。
正好她新收了几张上好的白楮皮纸，但蓝铜矿好像用得差不多了，得再回山里一趟。
“店家？”
“道友？”颜书伸手在愣神的曾也零面前挥了挥。
“噢，”曾也零回过神来，“花瓶给你包好了，不过我..”
少女画灵听了曾也零的话，急忙挤到她的面前，将包装好的花瓶直直递给颜书。
曾也零被画灵挤得踉跄几步，颜书越过柜台拉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道友，没事吧。”
曾也零吊梢的丹凤眼斜瞪画灵，“小唯！”
小唯吐了吐舌头，无辜地抱着花瓶退至一侧，眼神还不住地朝墙上的仕女图里瞥，似是在埋怨她们选自己出来。
墙里的其他人急忙看花粘草，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颜书看曾也零站稳了，松开手问道，“她们心智不全吗？”
曾也零接过花瓶，将小唯送回了画中，“年岁越久，知道的便越多。小唯，按照我们人族的算法，才不过几月大。”
“多少灵石？”
“不要灵石，”曾也零将花瓶推到颜书怀中，“不知可否让我为你画一幅画。”
颜书有些讶异，曾也零方才的端详她了然于心，但画修的眼神没有恶意。
原来是在看她适不适合入画啊。
入画，而且是入一个画修的画，世间难道还会出第二个颜书吗？
她不想，摇头正要拒绝，就看曾也零拿出一件件古玩摊摆在红木柜台上：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珍珠头面，一尊三足芙蓉石熏炉，喜鹊登梅红宝石琉璃瓶...
可显她之诚心。
颜书失笑，“在下太微颜书，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曾也零不舍地摸了摸景泰蓝的掐丝珐琅扇，“曾也零。只要你答应，这些我都可以送给你。”
“抱歉，我不答应。”颜书颠了颠怀里的棕白花瓶，“我只要这个，多少灵石？”
曾也零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不定，她一会看了看双燕屏风，一会又向后室瞥了瞥，“那，我把双燕屏风送给你。”
颜书婉拒，“我今日是抽空出来，后面可能没什么空余时间。”
曾也零继续争取，“你可能不知道，多半也没听说过，我来自无声阁。”
她有些唏嘘，无声阁沉寂千年，如今阁中只剩下她和师兄两人了。
若不是生计使然，她们俩也不会出来，加上画修本就不是什么出人头地的类目。曾也零想，颜书出自大宗，可能不太乐意被她画。
“我听说过，”颜书抱着花瓶看向墙上的画，“你的画很好看，也很厉害。”
她虽不通画修法门，但也知道一幅画能养出画灵，是极了不得的本事。
“双燕图也很好看，我是觉得这画风有些似曾相识，我不太懂画，所以辨的时间久了些。”
“我不想入画，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想有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诞生在世间。”
曾也零抬了抬眼，语气有些不屑，“你听说过，可你知道的不全。”
“无声阁的画能养出画灵，是背了因果的。你入画助我修行，我替你养出画灵，以后你的劫难，画灵便能替你挡上一挡，直至，它消失。”
世间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徒不知凡几，知晓画中奥妙后，多得是人求着她们作画。
颜书瞧向墙上其他几幅仕女图，她们有的劳作，有的梳妆，是没有被养出来，还是已经挡灾消失了呢。
曾也零察觉到颜书的动作，她对光转了转掐丝珐琅扇。
她突然有些不想画了。
这么看，颜书和世间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一听到能挡劫难就心动了。
她还不如画些娇柔可人的凡人女子，她的画灵还能活久点，这也是她来到中州城开店的原因。
曾也零不像她的师兄好山水，她偏爱人物画，但她也不爱画修士。
借修士入画，虽更加有益修行，但修士贪心，时时涉险，她的画灵不够他们花的。
她心向大道，可也不忍心瞧见画灵早早殒命。
也许再过千年，无声阁便只剩下师兄一人了。
颜书转头微微一笑，“那更不行了。”
她还得替余泽湖边的狐獳挡劫，何苦再拖累一个。
曾也零偏了偏头，“你还不愿意？”
在店外等候的小金几次向多宝阁里瞟，颜书又询问棕白花瓶的价格，“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曾也零似是下定了决心，“送给你，但你可以答应我，等你元婴或者炼虚之后，让我替你作画吗？”
“画修修行缓慢，几百年内我都不太会有突破。只要你比我强大很多，我就没有办法提前转嫁因果，那画作，就会是一幅普通的画了。”
虽然作画失败的可能更大，但不试试，又怎知结果。
闻言，颜书收起了花瓶，“于你，还会有益处吗？”
曾也零点头。
颜书不再多话，“好，立约吧。”
立下简单的约条，曾也零又塞了一些别的东西给颜书，“既然你不是喜欢屏风，我就不送给你了，那是我师兄所绘的。”
一阵凉风吹过，店内的珠帘轻轻晃动，颜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下次见。”
落日徐徐在大理石地砖上倒映水纹，热闹了一天的珍馐街也渐渐归于安静。珠帘被人拨开，五彩的宝石叮咚作响，一束着高马尾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转向双燕屏风的方向，“养出画灵了。”
曾也零撑头笑笑，“这回你可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了。师兄，她见过你的画呢。”
男子挑帘又走了，“见过我画的人，有很多。”
夕阳与锋利的宝石切割面交错，倒映出他一双空洞的双眸。
小唯鬼鬼祟祟地钻出画纸，提溜一袋灵石捧到曾也零面前。
曾也零微微瞪大双眸，远望颜书早已消失的背影，“什么时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