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弹道尽头吻你
第一章 秋分雷音
2008年秋分的晨露,把云河县老城区的梧桐叶泡得发沉。黄秀丽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往诊疗所走时,白大褂口袋里的金属听诊器管随步伐轻撞,“叮”“叮”的细碎声响像串没调的铃铛。她指尖突然泛起麻意,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爬——这是最近常有的事,有时只是碰一下钢笔,眼前就会闪过片模糊的硝烟,浓得化不开。
诊疗所藏在巷尾那栋民国小楼里,木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铜匾,“黄氏心理诊疗”五个字被岁月磨得温润,边角还留着祖父黄守义当年用弹壳刻下的细小花纹。黄秀丽掏出钥匙开门,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又一阵麻意从指尖传来,这次眼前清晰了些: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蹲在战壕里,手里攥着枚弹壳,正往石头上刻着什么。
“吱呀”一声,门轴的旧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把她拉回现实。诊室里还留着昨晚消毒水的味道,与祖父留下的旧弹壳摆件散发的金属锈味混在一起,形成种独特的气息——像她从小到大习惯的安全感。靠窗的藤椅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是父亲黄建国昨天落下的,衣领上还沾着医院手术室的碘伏味。
八点半,第一位患者准时敲门。是高二女生苏晓,扎着高马尾,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月考卷,分数栏用红笔写着“62”。黄秀丽请她躺在沙发上,自己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指尖轻轻搭在女生手腕上——没有金属接触,异能不会触发。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着什么:“我们先做个呼吸训练,跟着我的节奏,吸气数四秒,屏息两秒,呼气六秒,好吗?”
苏晓的肩膀还绷着,跟着节奏呼吸时,指节都泛了白。黄秀丽看着她,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样子,那时父亲总在书房里熬中药,药味飘进房间,她就趴在桌上写作业,耳边是祖父用弹壳打磨木头的“沙沙”声。“你最近是不是总梦见考试?”黄秀丽轻声问,苏晓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医生,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梦见答题卡上的字全变成了蚂蚁,怎么也涂不完……”
疏导到十点,苏晓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走时还主动说:“下周我还来。”黄秀丽送她到门口,看着女生蹦蹦跳跳的背影,指尖的麻意又冒了出来。她低头看手,掌心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可那电流般的触感却真实得很。这时手机响了,是大学同学林薇发来的微信,带着个笑脸表情:“秀丽,下午我来云河,带你去吃巷口那家新开的糖水铺!”
黄秀丽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林薇不知道她的异能,也不知道她专攻战争ptSd的原因,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心理医生。这样也好,至少在朋友面前,她不用时刻警惕金属带来的“意外”。她走到书架前,抽出最上层那本《创伤心理学》,书里夹着张老照片:祖父穿着军装,身边站着位穿护士服的女人,手腕上戴着只银镯,阳光下闪着光。那是祖母于慧敏,在她出生前就走了,只留下些旧物件,都被父亲锁在书房的柜子里。
中午吃外卖时,父亲黄建国打来电话,声音比平时沉些:“秀丽,你大伯黄建军下午过来,他最近睡眠不好,想让你给看看。”黄秀丽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大伯是退伍军人,以前在边境服役,她小时候常听他讲排雷的事,说雷场的草都是带刺的,风一吹就“哗啦”响,像在提醒人别靠近。“好,我下午留时间。”她应道,心里却隐隐不安——大伯身上肯定有金属物品,她不知道这次又会看到什么。
下午两点,林薇拎着奶茶出现在诊疗所门口。她穿了条鹅黄色连衣裙,裙摆上印着小雏菊,一进门就嚷嚷:“秀丽,你这地方也太隐蔽了,我绕了三圈才找到!”说着把奶茶递过来,杯身的金属吸管被阳光晒得发烫。黄秀丽接过时刻意避开吸管,只捏着杯壁,指尖还是沾到了点温度,眼前瞬间闪过片灰色——不是硝烟,是潮湿的土坡,上面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草,风一吹就晃。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林薇伸手想碰她的额头,黄秀丽赶紧后退半步,把奶茶放在桌上:“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她转身去倒温水,背对着林薇时,指尖还在发麻。林薇没多想,坐在藤椅上翻着桌上的杂志,突然指着页首饰广告说:“你看这个银手镯,和照片里你奶奶戴的好像!”
黄秀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广告上的银镯刻着缠枝纹,确实和祖母照片里的有些像。她想起父亲说过,祖母的银镯是祖父用弹壳熔了重铸的,内侧还刻着字,只是她从没见过实物。“我不太戴首饰,怕影响资询。”黄秀丽笑着岔开话题,心里却泛起疑惑:为什么一碰到金属,就会看到那些奇怪的画面?
两点半,林薇拉着她去逛老街。巷口新开的糖水铺飘着桂花味,林薇点了两碗红豆沙,用金属勺子舀着吃,边吃边说:“对了,我哥单位最近来了个转业军官,以前是排雷的,叫陆沉舟,听说也在云河县,说不定你们以后会有交集?”
“陆沉舟”三个字刚入耳,黄秀丽手里的塑料勺子“啪嗒”掉在碗里。指尖的麻意突然变浓,眼前闪过片清晰的画面:雷场里,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探雷器,旁边还有个年轻人,怀里掉出半块银镯,阳光下闪着光。她猛地回神,红豆沙的甜意还在嘴里,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发紧。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林薇递过张纸巾,黄秀丽接过,指尖碰到纸巾包装上的金属搭扣,又是阵麻意——这次是个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照片,是个穿护士服的女人,笑起来眼角有个小梨涡。“没什么,可能有点累。”黄秀丽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些画面到底是什么?和陆沉舟又有什么关系?
三点半,送林薇去车站后,黄秀丽回到诊疗所。刚进门就听见敲门声,是大伯黄建军。他比去年见时瘦了些,鬓角多了些白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左手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机械表,表带都磨出了包浆。“秀丽,打扰你了。”大伯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疲惫。
黄秀丽请他坐在沙发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刻意避开他的手表:“大伯,你最近是入睡困难,还是容易醒?”大伯喝了口热水,叹了口气:“都有。晚上一闭眼,就想起以前在雷场的事,总觉得耳边有爆炸声,还梦见我战友……”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打火机,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部队发的老式打火机,外壳上刻着五角星,边角都被磨亮了。
黄秀丽的目光落在打火机上,指尖开始发麻,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她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我们先做个放松训练,你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坐在小时候常去的地方,比如老家的院子,好吗?”大伯闭上眼睛,手指还在摩挲打火机,黄秀丽慢慢靠近,想帮他调整坐姿,指尖刚要碰到他的胳膊,大伯突然睁开眼,手里的打火机“啪嗒”掉在地上。
黄秀丽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不是想象,是真实的画面:1987年的边境雷场,满地都是铁丝网,年轻的黄建军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排雷钳,旁边站着个穿同样军装的年轻人,眉眼间竟有些像林薇提起的陆沉舟。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年轻人倒在地上,怀里掉出个东西——半块银色的手镯,内侧刻着模糊的“明远赠淑芳”。
“秀丽?秀丽你怎么了?”大伯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黄秀丽猛地抬头,指尖还捏着打火机,手心全是汗,连后背都湿了。她看着大伯,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大伯,1987年在雷场,你是不是有个战友,叫陆国梁?他……他牺牲的时候,掉了半块银镯?”
大伯愣住了,眼睛瞬间红了,手都开始抖:“你怎么知道?国梁是我最好的兄弟,排雷时踩中了连环雷……那半块银镯是他未婚妻送的,后来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另一半。”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旧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穿着军装,勾着肩笑,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块银镯,阳光正好落在上面。
黄秀丽看着照片,指尖的麻意还没退去,突然听见诊室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您好,请问是黄秀丽医生吗?我是陆沉舟,预约了今天的咨询。”
她抬头看向门口,逆光中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夹克,右肩微微有些倾斜,手里拎着个旧水壶——金属外壳,上面用红漆写着“1953”,边角还留着弹痕。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而她手里的打火机,还残留着雷场的温度,掌心的汗浸湿了打火机上的五角星,晕开一小片深色。
陆沉舟走进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打火机上,瞳孔突然收缩:“这是……我父亲的打火机。”他声音有些发颤,往前走了两步,怀里的旧水壶晃了晃,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极了黄秀丽记忆里,祖父用弹壳倒豆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