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城的清晨，是被钟声和算盘声同时叫醒的。
“咚——”
“噼里啪啦——”
前者是镇邪司楼顶那口老钟的例行公事，后者是奇物阁门口钱宝来亲自督战的算盘交响乐——他在核算昨天新加盟的七家小门派递交的“诚意金”和“年度管理费”，算珠碰撞间，胖脸上每一丝肉都洋溢着幸福的颤抖。
林奇北归带来的“明星效应”正在持续发酵。镇邪司衙门口那场别开生面的“筛选会”过后，黑岩城非但没有门庭若市，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门槛的繁荣。能留下来的，要么是实力尚可，要么是态度端正，起码表面上是守规矩的。
规矩，成了黑岩城最新的通行证。
而这规矩的化身，此刻正扛着断棍，走在去“敲钟打卡”的路上。
咚、咚、咚…
脚步声依旧沉稳，但沿途遇到的每一个人，反应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以前是敬畏地避开，现在是敬畏中带着点热切，仿佛多看两眼就能沾上点“先进工作者”的仙气。卖包子的老张头甚至壮着胆子递上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林…林大人，刚出笼的，您…您尝尝？”
林奇脚步没停，金属下颌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也不知是点头还是肌肉抽搐。老张头却如同得了圣旨，激动地对旁边人炫耀：“看见没！林大人冲我点头了！”
跟在林奇身后的钱宝来捂脸，不忍直视。大人那纯粹是走路时的自然晃动啊喂！
钟楼还是那个钟楼。
林奇走到钟锤旁，握住，拉动。
“咚——！”
钟声洪亮，传遍全城。
也传到了正在技术研发中心熬夜搞攻关的墨渊耳朵里。他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前摊满了图纸和那日林奇画的白板拓印。听到钟声，他一个激灵，猛地抓起一块阴铁石：“对了！林大人指出的那个能量节点，如果用‘三叠浪’符文结构来处理，是不是就能解决延迟问题？！”他立刻扑到工作台前，刻刀飞舞，溅起一串火花。
钟声传到了乌老九的“劳动改造大队技能培训学院”。他正对着下面一群蔫头耷脑的学员吼《黑岩城公共卫生管理条例》。“听到没有！连林大人每天都准时敲钟上班！你们这群懒货，还敢偷奸耍滑？今天背不完条例，全部加扫茅厕一个月！”
学员们浑身一颤，读书声瞬间洪亮了三倍。
钟声也传到了司徒弘的耳朵里。他正在奇物阁顶层，对着墙上新挂的“黑岩城战略发展版图”运筹帷幄。听到钟声，他精神一振，对旁边助手吩咐：“快！把昨天筛选通过的三个合作家族的资料拿来！林大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们更不能落后！今天必须把合作框架协议敲定！”
整个黑岩城，仿佛都被这清晨的钟声注入了一针强效兴奋剂，以林奇为核心，疯狂内卷起来。
而卷王之王本人，敲完钟，正慢悠悠地走向镇邪司衙门，准备开始一天的“批卷宗”日常。
衙门口，却比往日热闹了些。
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申请合作的。
只见门口右侧，不知何时立起了一个半人高的、用上好阴沉木打造的箱子。箱子造型古朴，正面龙飞凤舞刻着三个烫金大字——“功德箱”。旁边还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为促进黑岩城和谐发展，完善公共设施，资助贫困修士，特设此箱。
自愿捐献，多少随心。
功德无量，福报自来。
——黑岩城镇邪司（宣）”
箱子旁边，还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两个穿着崭新“镇邪司志愿者”马甲的年轻修士，负责登记和维持秩序。
而此刻，功德箱前，居然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有衣着光鲜的商户，掏出一把灵石塞进去，然后在志愿者递上的功德簿上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脸上洋溢着“我为城池做贡献”的荣光。
有刚交了任务、拿到贡献值的散修，犹豫了一下，也摸出几块灵石投进去，嘴里念叨着：“积点德，希望下次任务顺利点…”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劳动改造大队”服饰的人，在乌老九的“鼓励”（瞪视）下，磨磨蹭蹭地过来，掏出几个铜板丢进去，一脸肉疼。
钱宝来看得眼睛都直了，凑到林奇身边，压低声音：“大人，这…这是司徒先生昨天连夜搞出来的！说是什么…拓宽资金来源渠道，增强居民归属感和参与度…还能给那些‘劳动改造’人员一个‘赎罪’的机会…这脑子怎么长的？”
林奇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功德箱”上停留了一瞬。
鬼火，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继续往衙门里走。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呸！什么狗屁功德箱！不就是变着法子捞钱吗？”一个穿着锦袍、面色倨傲的年轻修士，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插到队伍最前面，对着功德箱啐了一口，“老子是青木城赵家的人，来你们黑岩城是做生意的，不是来给你们上贡的！滚开！”
他一把推开正要投灵石的一个老修士，态度嚣张。
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敢怒不敢言。青木城赵家，势力不小，等闲人惹不起。
两个志愿者站起身，脸色为难：“这位道友，此乃自愿捐献，您若不愿，请自便，不要扰乱秩序…”
“秩序？老子就是秩序！”赵家青年狞笑一声，抬脚就要去踹那功德箱，“我看这破箱子不顺眼…”
他的脚，没能落下去。
一根黑乎乎的、带着锈迹和干涸污渍的断棍，不知何时，横在了功德箱前，也横在了他的小腿前。
距离他的裤子，只有一寸。
赵家青年的动作僵住了，他顺着断棍往上看，看到了一只覆盖着暗沉金属的手臂，再往上，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脸庞，和一对幽幽燃烧的鬼火。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刚才还喧闹的队伍，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那两个志愿者，都屏住了呼吸。
赵家青年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仗着家世，强自镇定：“你…你就是那个僵尸司丞？怎么，你们黑岩城还要强逼人捐钱不成？”
林奇没说话。
他甚至没看那赵家青年。
只是握着断棍，维持着横拦的姿势，鬼火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虚空。
那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有压力。
赵家青年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有点转筋。他想把脚收回来，又觉得丢面子。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比较机灵，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对林奇拱手：“林…林司丞，误会，都是误会！我家少爷年轻气盛，口无遮拦，您大人有大量…” 一边说，一边悄悄拉了拉青年的衣袖。
另一个跟班则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灵石，看也不看，哗啦一声全塞进了功德箱里，陪着笑：“捐！我们捐！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林奇的断棍，依旧横着，没动。
那机灵跟班见状，一咬牙，把自己身上的储物袋也解了下来，掂量了一下，也塞了进去，脸上肌肉抽搐：“还…还有我的！支持黑岩城建设！应该的！”
功德箱发出了沉闷的“咚”声，显然是收获颇丰。
林奇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那赵家青年。
依旧沉默。
赵家青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对鬼火仿佛能灼烧灵魂。他额角渗出冷汗，终于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悻悻地把脚收了回来，嘴上还不肯服软：“算…算你们狠！我们走！”
说完，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呼……”不知是谁先松了口气。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和畅快的笑声。
“该！让他嚣张！”
“还是林大人厉害！都不用说话！”
“那棍子往前一横，比什么警告都管用！”
“看见没？在咱黑岩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赵家也不行！”
之前被推开的老修士，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林奇深深一揖：“多谢林大人主持公道！”
林奇收回断棍，扛回肩上。对那老修士，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目光扫过那两个志愿者。
志愿者们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大声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维护好秩序，记录好每一笔功德款！”
林奇没再表示，转身，迈步进了镇邪司衙门。
钱宝来赶紧小跑着跟上，心里对司徒弘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功德箱立得，简直神了！不仅创收，还能顺便彰显林大人的权威，筛掉一些不长眼的蠢货！一箭双雕啊！
经此一事，“功德箱前断棍横，青木赵少也认怂”的段子，以堪比飞剑传书的速度，迅速传遍了黑岩城的大街小巷。
林奇的威慑力，无形中又上了一个台阶。
而那个沉默的金属背影，在众人眼中，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回到衙门，案桌上堆积的卷宗依旧如山。
林奇坐下，拿起最上面一份。是墨渊提交的《关于新型巡逻傀儡（雪地适应性改进版）的研发申请及预算报告》，后面附了厚厚一叠图纸，其中几张明显有林奇那天随手点拨的痕迹。
他拿起笔，在预算金额上划掉了一个零，然后在后面批了两个字：“准试。”
放下，拿起下一份。
是乌老九提交的《劳动改造人员积分兑换标准修订建议（增加“志愿服务功德分”）》。显然，门口的功德箱给了他新的灵感。
林奇扫了一眼，在“清扫公共茅厕一次积1分”后面，加了一句“巡查街道治安隐患并上报，经核实，一次积2分。”然后盖章批准。
再下一份，是柳轻烟提交的《关于黑岩城至白牙部落商路沿线详细堪舆报告及阵法布设建议》，图文并茂，标注清晰。
林奇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圈了出来，旁边批注：“先设预警，缓建攻防。”
……
他批阅的速度不快，但异常稳定。每一份卷宗，无论大小，他都会看，然后用最简洁的方式给出批示。没有废话，直指核心。
钱宝来站在一旁，看着林奇手下不断减少的卷宗山，内心震撼。以前他觉得林大人批卷宗是例行公事，现在才发觉，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声的头脑风暴和资源调配！每一笔落下，可能就决定了一个项目的生死，或者一条街道的明天。
这工作效率，这决策能力…钱宝来默默擦了擦汗，感觉自己以前摸鱼划水的日子，简直就是在犯罪。
就在林奇即将批完最后几份日常卷宗时，司徒弘抱着一叠新的文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脸上洋溢着发现新金矿的狂喜，“根据柳姑娘的堪舆报告和我们初步勘探，在通往白牙部落的商路中段，那个叫‘暖石谷’的地方，发现了伴生的‘地火晶’矿脉！储量虽然不算特别巨大，但品质极佳！而且易于开采！”
地火晶，是炼制火属性法器和丹药的常用材料，市场需求稳定。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司徒弘将一份初步勘探报告放在林奇面前，唾沫横飞：“大人！我建议，立刻组建采矿队，优先开发暖石谷地火晶矿！这将成为我们与白牙部落合作后的第一个实质性落地项目，也能极大缓解我们自身对火属性材料的需求！”
林奇拿起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光在“暖石谷”、“地火晶”、“伴生有微弱幽冥气息”几个字眼上停顿了一下。
他放下报告，没看司徒弘，而是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暖石谷”的位置。
然后，他回过头，看向司徒弘，又看了看钱宝来。
伸出两根手指。
司徒弘愣了一下，试探着问：“大人您的意思是…组建两支采矿队？一支我们的人，一支白牙部落的人？共同开发？”
林奇摇了摇头。
他收回一根手指，只剩下一根。
然后，他用那根手指，点了点地图上“暖石谷”旁边，一个标注着“废弃矿坑（疑似有低阶妖物栖息）”的地方。
司徒弘和钱宝来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一支队伍？先去清理那个废弃矿坑？为什么？那里难道比地火晶矿还重要？
林奇没有解释。
他走回案桌，拿起一张空白的《外勤任务审批表》，开始填写。
任务名称：暖石谷周边区域安全隐患排查及废弃矿坑清理。
任务目的：1、确保商路中转站安全；2、清理潜在威胁；3、评估废弃矿坑价值。
任务地点：暖石谷及周边（重点：废弃矿坑）。
参与人员：石铁（队长），带领部分巡夜使及自愿报名的劳动改造人员。
备注：携带简易采矿工具。
写完，盖章。
“咚。”
他将审批表推到钱宝来面前。
意思明确：按这个来。地火晶矿，暂缓。
司徒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林奇那平静无波的鬼火，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了解林奇，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虽然不理解，但执行就是了。
“是！属下立刻去安排！”钱宝来拿起审批表，虽然疑惑，但毫不迟疑。
司徒弘也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大人深谋远虑！先清隐患，再谈开发！稳扎稳打！是我太急躁了！我这就去重新调整开发计划，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得更扎实！”
两人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林奇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黑岩城。
鬼火，幽幽地映照着这片他“治理”下的土地。
功德箱前的闹剧，新矿脉的发现，废弃矿坑的疑点…
麻烦似乎总与机遇并存。
而他的工作，就是在这纷乱中，找到那条最“高效”也最“稳妥”的路。
他摸了摸怀里的九幽令。那来自北方的、关于“玄冥宫”的微弱感应，并未消失。
雪狼原的“项目”还没完。
黑岩城的“管理”也还在继续。
这班，果然没有尽头。
他转身，回到案桌前。
桌上，不知何时，又悄悄多了一份新的卷宗——《东区居民关于邻居修炼噪音扰民的联名投诉信》。
林奇拿起笔。
蘸墨。
批阅。
“转乌老九，纳入《治安管理条例》考核。”
落笔，盖章。
咚。
声音不大，却仿佛为这忙碌的一天，画上了一个带着问号和省略号的句点。
僵尸司丞的日常，没有波澜壮阔，只有细水长流的…卷。